薛公听了,脸上带了一份苦涩,见孩子情绪怨怼低落,便轻声逗他道:“而今你也不过才是六岁大的童子,还说什么‘小时候’,若要是让旁人听见了,可是要笑话你的。”
小孩儿却正正经经的回答道:“师父方才还教导徒儿说,生在我家这样的人家,便不是寻常的小孩子,也做不成寻常的小孩子了。再说,师父也不是别的什么‘旁人’,又怎么会笑话我呢?”
想那薛公一生叱咤大唐,这么大的一把年纪了,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垂髫小儿用他自己说的话反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不禁苦笑道:“好好好,师父再也不拿你当寻常幼子小童。只是‘星奴’这名儿不过是乳名而已,就算不是那位替你取的,也是不能拿来做你的新姓名的。咱们师徒两个便好生一起琢磨下,看看给我的乖徒儿取个什么名字,你看如何?”
小孩儿也是个极有主见的,他听到师父薛公的话,不假思索便答道:“父亲临去的最后一天,说是不能亲眼看我们兄弟三个长大成人、行弱冠之礼;也不能看着姐姐及笄之年说亲嫁人。于是,提前为我们四人各自取好了小字。父亲给我的大兄,取字‘从善’;给我的二兄,取字‘从简’;给我的阿姐,取字‘从鸾’;给徒儿取的小字,就是‘从嘉’了。”
说到这里,他眨着温润的眼睛歪着头询问道:“师父,徒儿可以用父亲为我取得小字,来给自己的新名字命名吗?”
他的师父薛公闻言,微微额首,点头赞道:“当真是好字!不愧是你父亲这般才名之下所能想得的:从善,从简,从嘉,从鸾,这四个小字,各个都是颇具深意,足以看出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薛公抱着年幼的徒儿,一边在河岸附近踱步,一边喃喃自语道:“从善,意为‘依从善道,听从善言’;从简,意为‘勿奢勿靡,心静从简’;从嘉,意为‘嘉言懿行,希怡美好’;从鸾,意为‘有鸟名鸾,天下安宁’。你真的不必再去取什么其他名字了,便用你父亲为你取得小字,做你今后的大名罢,也不辜负你父亲一片拳拳爱子之意。”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怀中安静下来的漂亮幼童,道:“你的容貌与你父亲有七八分相似,所以不止是名字,就连你本家原来的姓氏,今后也不能再用了。免得若是将来有一天你长大回到中土,遇到你父亲当年相识的故人,再引人联想起来,反而会多生事端出来。你今后便随为师姓‘薛’罢,往后你就叫作‘薛从嘉’!”
怀中的幼童,即薛从嘉,闻言很乖巧的点头道:“是的,师父,从嘉知道了。”
薛公老怀大慰的欣然道:“至于将来你的小字,就等到师父将来再为你另行取一个吧,若是师父活不到你弱冠成年的那一日,临终前也务必要想着给我乖徒儿取一个不逊于‘从嘉’的小字来!”
薛从嘉与师父薛公虽然不过相识了两个月,但却与他早就亲近了起来,闻言皱起一双好看的眉目,道:“师父你不要胡说!等到徒儿二十岁弱冠之年,还要您亲自来为我加冠呢!”
薛公朗声大笑道:“哈哈!如今这个世道,十四五年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师父今年已经七十了,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还能活上几年谁也说不准,再过个十四五年去,为师这副老骨头可就八十五岁的高龄了,为师自己看来,倒也未必能活到那般久的年月喽!”
薛从嘉用他自己那一双粉嫩的小手,一把捏住了他师父薛公消瘦干枯的脸颊,再用令一只手揪住他师父的花白的长髯,蹙着眉头叫道:“不成!那可不成!从嘉一定要让师父亲自为从嘉加冠赐字!”
薛公“哈哈”大笑,一边就着小徒儿的手、用自己的胡子凑上去,扎薛从嘉粉嫩的脸蛋儿,一边道:“好!好!好!那咱们今天可得好好的上路了,路上徒儿不许再闹了,要不晚上咱们今晚到不了下一个宿处,乖徒儿可就又要露宿荒野了!”
薛从嘉被师父薛公的一把大胡子扎的皮肤痒痒的,发出一阵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笑眯眯道:“无妨!若是露宿在外头,师父便挥着这浓密的胡须去赶走蚊虫,徒儿就在师父的身后睡个好觉!”
薛公哭笑不得,佯怒道:“好呀!不是都说你是三岁就熟读了四书五经的神童吗?怎么连‘尊师重道’都不记得了?快说,书都被你读到哪里去了!”
薛从嘉一边躲避着师父那簇杂乱繁茂的美髯,一边“咯咯”脆声笑着道:“师父!师父!你不要再闹了,徒儿都已经知道错啦!”
薛公爽朗的笑道:“好啊,好啊!一面说着自己知道错了,一面却又说是师父在胡闹?看来为师还是得继续好生教训一番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儿才行!”
薛从嘉尖叫着大笑:“师父欺负人!还没教徒儿一点本事,就先欺负起自家徒儿来了!”
不远处的官道上,驾车的薛家老仆薛忠,以及那十二名薛家的部曲将士,都在无声的看着这边河岸旁,开怀笑闹的一老一少,所有人的嘴角都不禁微微放松了下来。
老仆薛忠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但是他自己却还不知道,只是举起袖子轻轻拭了拭一下自己那双满是皱纹的干枯的眼角。
心中默然叹息道:小娘子,你的爹爹已经寻到了你的儿子。阿郎他一定会好好替小娘子教导你的孩儿长大成人、习得一身好本领的!小娘子若是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他们,保佑你的父亲、你的儿子,年年岁岁,福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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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朝时期子女称呼自己的爹多用“父亲,耶耶,爷爷,阿爷,哥哥,大人”等称呼,本文为了更符合现在读者的阅读习惯,将不会在称呼父亲时出现“爷爷、哥哥”这种容易混淆现代称呼的词汇,文中全部用“父亲”、“爹爹”代替;而唐朝时期子女称呼母亲多为“阿娘”、“阿母”,“母亲”;
唐时孙儿孙女辈儿称呼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则为用“阿翁”、“阿婆”这样的称呼。
【2】主人公现在开始就叫做“薛从嘉”了,相信大家看得出他就是现代穿越来的考古学专家李从嘉李博士,也是唐代章怀太子的第三子李守义。
我觉得既然把薛从嘉写成穿越小孩子的身上了,还是应该有些小孩子的样子的。太老成、太现代人、太沉稳了的话会觉得这孩子像是被妖怪附体了~
总之,现在的薛从嘉还是个小孩子,尽管他有成年人的成熟思维,但是他也会将那一部分的自己隐藏起来,然后表现出适龄孩子一样的举动,因为这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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