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从嘉站在洛水河畔,临河而立,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洛河发源于秦岭山脉东侧后世中的陕西省洛南县洛源乡木岔沟,然后流经卢氏、洛宁、宜阳、洛阳、偃师,在岳滩村东约一公里处与伊河相汇,向东北经巩县神堤村北注入黄河。
洛河的水利开发历史悠久,特别是河南省境内。《水经注·谷水注》曾称,西周时期的洛阳附近,就已修有汤渠了。
而唐代曾引伊、洛水灌溉地势较高的农田,是以形成了古代经济文化中心的重要地理条件。
往后的历朝历代,也都有增建。
洛河在中华文明的发展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与黄河交汇的那片中心地区被称为“河洛地区”,这里是华夏文明发祥地,而河洛文化、也就被后世人们多称作为中华民族的“根文化”。
薛从嘉在后世是考古系博士后“李从嘉”,他的工作正是研究历史和考古文明的,这原汁原貌的洛河文明,如何能不让他着迷?
然而自从垂拱四年的四月,武承嗣使人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再在五月里令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献之,称获石于洛水,进而造就了这洛水的“祥瑞”。
时为大唐太后的武氏大喜过望,以石为“宝图”,亲拜洛水,受宝图。并加封自己的尊号为圣母神皇,作神皇三玺。
然后在同年七月,改宝图名“天授圣图”,封洛水为“永昌洛水”,洛水神为显圣侯,加特进,禁渔钓,为之立庙,祭祀之仪同祭四渎。
到如今已经有四年之久了,洛水中再也不许百姓们捕鱼,于是除了权贵人家游玩的贵族子弟或女眷,洛水附近、已经少见普通的平民百姓了。
薛从嘉静静的望着面前的这条河流,半响,怅然一叹:
这样又是何苦?何苦!
——千百年过后,这洛水依旧,而人呢?却又安在耶?
一旁的太平公主听见薛从嘉的这声叹息,却不禁好笑着道:
“三郎,你这个孩儿,年纪不大,怎么这伤风感月的小模样却跟个耄耋老者一般呢?你这般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年龄,哪就至于望河而叹呢?”
......
于是,作为二十一世纪一位敬业的刻苦的学者,那份大好的情怀,此刻全部被他这位年近中年、却还是童心未泯的公主姑姑给打断了......
薛从嘉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身体右侧的太平公主,然后微微一笑,右颊上的梨涡清晰可见,他无奈的道:
“......姑母在说什么啊!......三郎只是感慨,这人、在这天地之间实在是微弱渺小啊!
千百年以后,人事变迁、沧海桑田,咱们这些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的鲜活生命,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快要腐化没了。
届时,哪怕是九五之尊、秦皇汉武,遥想当年都是何等的雄风震世,可是在岁月河流的流淌冲刷下,不也全部化作了虚无吗?
而天地万物呢?它们任凭岁月和时间的风吹雨打,千百年后却只是微微变化罢了。大多数也还是持有自己本来的模样,那才真的是令人既敬又羡啊......”
太平公主听完薛从嘉这一番话,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然而片刻后,太平公主却骇然大笑起来,笑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笑意盈盈的道:
“三郎!你可真是要笑死姑母了!......哈哈......哎呦!想不到啊,你这娃娃的‘野心’倒是真的不小呢!莫非还想着要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长生不老不成?”
薛从嘉无奈的笑笑,也不解释,只是叹道:“姑母,您真是......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太平公主笑够了,这才想起来正经事儿,她蹙眉问薛从嘉道:“三郎,你决定好了吗?要走你母家娘舅的人脉去禁军中任职从戎?”
薛从嘉笑答:“是的,而今三郎的大舅舅薛纳虽然只是在兰田作一介小小的县令,但实际上却已经隐然是河东薛氏一族的族长了。世家毫阀之间自有渠道获得举荐入仕,姑母不用替三郎散心!”
太平公主略带了丝笑意,长叹道:“......其实,若是由姑母来保举你入仕虽说是易如反掌,可是姑母毕竟树大招风,与李家、武氏均有牵连,若是由姑母我来举荐你,反而连累的你被有心之人猜疑......说不准还有人想拉你进入这家或是那家的‘阵营’,那样就反而不美了,不如由着世家牵头引荐你入仕,你会更自在些、也更安全些。”
当然了,其实此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只不过太平公主作为薛从嘉的长辈、姑母,总觉得有些话是难以启齿的,所以也就没有明着跟薛从嘉说出来罢了。
原因正是在下嫁给武攸暨的第二次婚姻中,太平公主一改之前第一次婚姻中的端庄守礼,反而是与很多青年俊秀往来不辍。甚至有一些容貌上佳的世家公子,还做了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
而太平公主不想由自己出面举荐薛从嘉,更大的方面正是源于此处。
她担心旁人会用有色眼镜看待自己的侄儿,以为薛从嘉也是凭借她这个女人来谋求上位的小白脸儿。
特别是军中,最讲究的就是以实力和武力服人的,所以太平公主才会担心若是自己是薛从嘉的举荐人,以薛从嘉这样俊美出众的相貌气度,难免不会有什么难听的流言再流传到了薛从嘉的同僚中,届时反而会对薛从嘉的仕途有负面影响。
然而这么一个略有些荒诞、却又真实存在的理由,哪怕是太平公主这样一位纵横两朝、权倾朝野的公主殿下,再是放纵不羁、恐怕也是不好意思当面对着自己已经十五岁大的嫡亲大侄子讲出来的。
所以当她听到薛从嘉说打算走他母族的门路入仕做官时,太平公主自然是松了口气。还好,自己的这个侄儿进退有礼、谈吐得体,还有个强有力的河东世家大族的母家可以依靠。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薛从嘉一遍,直把薛从嘉看得毛骨悚然,她这才带着些许疑惑问道:“可是,三郎你为什么要去从戎做武将呢?先入仕做个文官不好吗?就算想像你阿翁那样做个叱诧疆场的大将军,依你现在这样的小身板儿恐怕也不行吧?姑母说与你听,那禁军里的可都是些孔武的武夫,姑母担心在军中的苦日子,你会吃不消的啊!”
太平公主不曾见识过薛从嘉的武力,而薛从嘉也一直没有主动对人说起过。
而且,薛从嘉在太平公主这位姑母面前,一直是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讨喜小模样儿,这也难怪太平公主会质疑薛从嘉这么年少的少年郎是否适合从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