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此行,薛从嘉并没有给自己留什么退路,他是势在必行的,绝不可能掉头不去了。
所以此时便不耐烦的道:“阿元,你也是半大的少年郎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再者我们五个都在你身边,你到底怕什么?”
可是,他的小徒弟冯元一却期期艾艾的,怎么不肯明说自己在害怕什么。
薛从嘉也是没有法子了,只好无奈的跟他讲道理道:“阿元......如今咱们已经离家一个月了,而今已到了山南道的地界儿上,若是让我放任你自己一个人去西都长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如今走到此处,你也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了:一是继续跟我们去东都,既然师父将你带出家门,把你放在自己身边照应着我不放心;
二是我现在立刻安排正忠、正义护送你回岭南道的薛家寨,这样你在你师公身边,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二者择其一,究竟是选什么,由你自己决定。”
冯元一闻得薛从嘉此言,却立时慌了。他忙抬起头来、急冲冲的道:“阿元自然是要和师父一起的!”
薛从嘉颔首,道:“好!既然如此,想要独自去长安之类的话,今后你就不许再提了,可好?”
冯元一终于还是屈服了,默然点头乖乖应下了。
几个人打马又赶了一阵路,薛从嘉却忽然开口问道:“说起来我还觉得十分不解,既然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与我同行,为何却临时改主意不愿去东都呢?东都那里你并没有去过,为师想知道你究竟是在怕什么?”
冯元一在马背上沉默良久,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怕那里的人......”
薛从嘉闻言怔忪,却听他那小徒弟冯元一低落的道:“阿元一家人的大仇人,此时正是在东都洛阳城......魏王武承嗣,他就在那里!......”
薛从嘉默然,他先是抬起头来远眺远方的层峦叠嶂,旋即复又转过头来,淡然道:“阿元,你抬起头来!”
冯元一怔怔的抬起头,看着他那位年纪虽小、却在他心中极为高大的师父,他师父那张格外秀美端方的容颜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坚毅刚强。
薛从嘉一字一句的缓缓道:“阿元,记住!你不需要再惧怕任何人!因为他们都要怕你!你才是来讨债的、向他们讨债,讨回他们欠你的不共戴天人命之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更不应该害怕!他们,才是应该害怕的!”
薛从嘉那张俊秀雅致的俊颜上一片肃穆,然后,他轻声的对自己道:“......我也是回来讨债的......为父亲,更为李家!”
“东都,我薛从嘉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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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真是可怜见的啊!听说这一家都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囡囡!”
“啊!一家都死了?这是怎么的了?是被抄家了吗?什么罪啊这是?”
“可不就是被抄家了吗!听说这家的阿郎还是位尚书令呢!瞧瞧,这大祸临头了,什么王公权贵都和咱们平头百姓是一个样的!”
“某家有个远房亲戚就在这洛阳府衙里当差采买,某家听说这大官犯得可是谋反大罪!”
“谋反?!这京官还有谋反的吗?谋反的犯官家眷不是要没入宫中为奴么?怎么这个小娘子却还是自由身?”
“嗨!这谁知道呢?”
“也许是许了人家吧?看着小娘子长得水嫩多娇,这个年纪没准已经是许配了人家下过定的,所以不再算是娘家人也说不定!”
......
人群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
这位小娘子虽然年幼,还未到及笄之年,但却长得眉清目秀,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然而,这少女如今却境况颇窘。
没错,这少女姓苏,在家行六,闺名叫作“盼儿”。因为如今年仅十二尚未及笄,所以家中还没有给她取小字。
苏盼儿确实是犯官之后,她的父亲正是因为得罪酷吏来俊臣而被诬陷入狱身死的前冬官尚书苏干,是个难得的大大的清官。
前冬官尚书苏干一生子嗣缘福薄,与夫人伉俪情深三十载。
一生之中一无妾室、二无外室,可是苏夫人却偏偏生不出儿子来,反倒是这些年来陆续接连给苏尚书生下了七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这七位苏家娘子就分别被取名为:苏元娘,苏二娘,苏三娘,苏招弟,苏旺弟,苏盼儿,苏唤儿。
从这一排名字中就可以看出,在生前三个女儿时苏家夫妇还并未如何急迫;不过等到四娘、五娘出生的时候,苏家夫妻二人就撑不住了,为了盼着接下来能有个男丁,四娘、五娘的名字就取成了“招弟”和“旺弟”;
而再等到了六娘、七娘这两个小女儿出生,苏夫人已经四十好几了,夫妇二人几乎绝望,所以最小的两个女儿竟取名为“盼儿”和“唤儿”。
由此可见,苏尚书夫妇二人对儿子的执着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因为,其实这个时候,在人们的心里只有家里有了儿子,那才算是有后了!因为女儿是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做人家的媳妇的,那是承继不了自己家族香火的。
苏盼儿姐妹七个是苏氏夫妇二人成婚三十年陆续生下的孩子,所以年纪相差很大:而今苏盼儿那已经嫁做他人妇的长姐、二姐、三姐,如今都已经过世了;四姐、五姐都是嫁给了当初他们父亲苏干做魏州刺史时的同僚家,都在山高水远的外乡;而如今洛阳苏家尚且待字闺中的就只有六娘苏盼儿和七娘苏唤儿。
苏盼儿因为已经定了亲算是婆家的人了,所以并没有因为父亲被冤造反之事被牵连。但是因为苏母两年前已经病故了,所以苏盼儿如今唯一活着的亲人,就只剩下她的小妹苏唤儿一人。
七娘苏唤儿如今年仅七岁尚未定亲,所以已不得不没入掖庭为奴了。
可对于这一切,柔弱的苏氏六娘苏盼儿又能如何呢?她而今却只是一个连夫家都嫌弃了瞧不上,吵闹着要跟苏家退定退婚的十二岁苦命少女!
而跟苏盼儿订过亲的,正是如今的地官侍郎宗楚客家的嫡次子,宗孝宜。
其实,苏干彼时是冬官尚书,乃是堂堂正三品的大员,更是堪称工部第一人的最高长官。
而宗楚客不过就是个户部侍郎而已,是正四品上的官员,能与堂堂尚书府嫡女结亲,还是宗家高攀了苏家。
可是而今苏干入狱身死,宗楚客一家却立即翻脸不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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