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已扭过头,低声怒喝道:“薛山你这是放的什么屁?简直臭不可闻!
出门前阿郎再三叮嘱过咱们,绝对不可以跟官兵交锋。咱们这些个人,哪个动起手来手底下的功夫不是军中的套路?
若跟官府中人交锋,难免哪一次就遇到行家认出咱们的身手,到时岂不是令人反生怀疑!你这无知莽汉,出了门就将阿郎的教诲都当做是耳旁风了不成?”
话毕,宁不已又转过头来,对薛从嘉急切的道:“少主!仆虽不知阿郎是因何原因下了这样的命令,但是少主您应该是知道其中缘由的。
阿郎曾经对仆等说过,不论何时何地、最最重要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就是务必护住少主,一定要远离官府中人!
您可不能冲动行事啊!再者此时那些百姓已经全部殒命,就算咱们过去也是无益了!这又是何苦呢?”
薛从嘉闻言,愤怒激动的心情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他紧紧的蹙着眉头,心中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终于,薛从嘉猛得合上眼睑,然后轻轻放开了紧握着缰绳的手指。
他紧紧闭合的眼睑下,那一双眸子却急速的颤抖着,声音中微微带着一丝颤抖,闭目轻声道:
“宁兄说的没错,此事是从嘉莽撞了。既然人已经都没得救了,现在我们便是去杀尽了施刑之官兵也是无益。”
宁不已闻言,大喜道:“少主英明!”
薛从嘉心里还是十分揪痛难当,半响,他叹气道:“想必这会儿官兵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罢,看看死者都是何人,可还有侥幸幸存的活口。”
“是!”八名部曲齐声应道。
薛从嘉担心八骑奔驰的马蹄声太大,会惊动了山坳另一侧还没撤净的官兵,所以下马带着八名部曲徒步拔足向另一侧的山坳走去。
然而转过山坳崖壁,薛从嘉立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是何等惨烈的人间惨剧?!那般惨烈的景象,远远超过了薛从嘉六岁那年、在幻境中所看到的许王李素节一家几十口被绞杀龙门的惨状!
另一侧的山坳江畔,三百具尸首散落遍地!那一地的支离破碎,竟然没有几个是囫囵周全的尸体......
这一切就仿若处身在阿鼻地狱一般令人胆寒!令人窒息!
所有的死者都穿着最最寻常不过的贫苦百姓的衣着,就如同薛家部曲宁不已方才所言一般:男女老少俱在其中。
看起来竟像是半个村子的人数,足有两三百人,竟然尽数死在此地,且死状惨烈莫名!
此刻,此间的施暴的官兵已经一个不剩,薛从嘉木然的走向江畔。
他从一名死不瞑目、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身旁经过,老人侧躺在地面上,一头花白的鬓发已经凌乱、遍染血污。
他是被一刀从左肩直直劈到右胯的,这一刀几乎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被削掉的下半边身子与上半截的身体藕断丝连,老人的内腹器脏全部散落在地,此刻他一身的血几乎流尽,上半截身体就如同躺在一地血水中一般......
薛从嘉又路过一名衣衫尽落、赤身裸体的少女身旁。
那个少女年纪应该不大,也许是十三四岁,也许是十五六岁,浑身上下都遍布着青紫的痕迹,身上更是一片凌乱的血污和掐痕,依稀可以看得出本来身体肤色的雪白细腻。
少女后颅破碎,白色的脑浆还在簌簌流出。
少女身上并无刀痕,她是在惨遭几名官兵施暴后,再被人抓着发髻将她的后脑用力掼在地上,破颅而亡。
少女瞪着一双大眼,仰面躺在地上,一对儿眼珠几乎爆出眼眶,视线可怖的直勾勾地仰望着灰暗的天空,仿佛是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和怨恨。
那目光十分渗人,甚至连薛从嘉这个杀过人的人,见了也觉得不寒而栗......
薛从嘉还看到了一个裹着婴儿的赭色襁褓,襁褓里面的孩子半拉身子都露了出来。
婴孩的口鼻和耳中都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来,左侧身体遍布青紫摔痕,看得出来、这孩子正是被人高高举起后,再用力掼在地上活活给摔死的。
孩子还长着小嘴,如果不是他那双闭合着的眼角下还有暗红色的血痕流出,几乎让人以为孩子只是在睡梦中未醒来。他也再不会醒过来了。
......
薛从嘉慢慢的走到一地尸身中间,茫然环顾四周,默然望着一地死不瞑目的残尸断肢。
那名叫薛山的部曲大汉本是一个孤儿,他家早年间正是因为被本地的贪官县令觊觎良田而搞得家败人亡。后来薛山蒙得薛仁贵相助,将贪官拉下马来得报家仇,从此自卖其身甘为薛家仆。
薛山此生最恨的就是官府中人迫害平民百姓,此时他见到了此情此景,如何能不惊怒交加?
堂堂一个八尺大汉,此时竟虎目含泪,他嗡声嗡气的道:“少主!杀人还不过头点地而已!自太宗废除肉刑以来,朝中正式刑罚里最重的死刑不过就是砍头罢了!
可是您看看这一地残肢断臂!
这是处死吗?不是!这是虐杀!虐杀啊!!
近十年来,上面人屡屡罔顾法纪、私刑不断!也不知今日这恶行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狗官所为,竟然行此泯灭人性之事!”
薛从嘉睚眦欲裂,缓缓的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查!”
宁不已也是神色默然,他闻言上前一步,应道:“是!属下稍后立即联络青龙门广州府的羽卫,勘察此事来龙去脉及死者的身份!”
薛从嘉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仁都被眼前的一切所灼伤,那一股炽热烧的他眼眶都微微发红,仿佛担心声音过大会惊扰到死不瞑目的亡灵一般。
薛从嘉低声道:“让广州府的人低调询查,此事绝不是小事!地方官员就算再跋扈无度,也断然不敢如此残忍的屠杀上百平民百姓。恐怕,这是因为有上谕傍身......”
宁不已道:“少主放心!仆会嘱咐广州府羽卫避人耳目、小心行事的。”
薛从嘉默默点头。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灌木中忽然一阵瑟瑟的抖动。众人闻声纷纷闭口不言,凝目望去。
八名薛家随扈部曲眼带凶光,几个人纷纷纵跃围护在薛从嘉的四周,将手中横刀斜斜举到身前,以便应付突发事故时可以迅速的拔刀应战。
灌木从中簌簌声落,一个目测年纪八九岁上下的男童跌跌撞撞的从里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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