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心老沧州的打赏~)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妙啊!妙啊!哈哈!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跪坐在矮脚塌上的薛楚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途径得来了一份手抄版的《讨武氏檄》,而他此时正手握着这份檄文,看得神采飞扬、拍案叫绝,连声赞叹道:
“立论严正,先声夺人,动人心魄!此篇檄文实在是达到了《文心雕龙·檄移》中所述的‘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之神髓!难得啊!非常的难得!”
薛楚卿自说自话、笑意吟吟的啧啧称奇道:“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足见骆宾王高才无虚!不愧是能与王子安(王勃)一般少时成名的神童,堪称雅才之士!”
不过可惜了,此时屋里的薛仁贵、薛从嘉师徒二人,却是谁也没有理会薛楚卿的这一通大发感慨。
薛仁贵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小脸发白的小徒弟,不禁惑然奇道:
“娃娃,你这是怎么了?虽然他徐敬业假借章怀太子的名号不对,但他好歹也是以匡复李唐为名。
......当然他肯定心里不单单是为此大动干戈,至于他究竟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咱们姑且不论,但是扬州起义军与武后之间的这场较量,结果不论如何、都是在削弱武氏在野的声望和朝中的影响,这对李氏宗亲来讲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就算拿你父亲章怀太子的名号来‘扛旗’不太地道了,从嘉也无须太过气愤。阿翁知道你的心界儿很宽,不是这么看不开的孩子。”
一旁正自得其乐反复通读《讨武氏檄》的薛楚卿闻此,也奇怪的打量了一番跪坐在木质矮榻上神色怪异的外甥。
此时薛从嘉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始终面如纸白。
但是薛仁贵和薛楚卿不知道的是,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薛从嘉那双藏在袖口内的十根手指的颤抖,就根本没有停下来过!
薛仁贵以为薛从嘉是因章怀太子身故却仍然遭人利用,所以才气成这样,但其实薛从嘉根本不是在生气,他这是被吓的!
薛从嘉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白着一张脸,低声道:
“阿翁,从嘉自小便以父亲的仁厚德行为榜样,徐继业此举虽然是利用了父亲为义军造势,但是他又何尝不是对父亲含冤枉死的际遇抱以同情?从嘉又怎么会那么狭隘?”
薛仁贵奇道:“那就怪了,既然如此,那你因何故如此反常啊?”
薛从嘉揪住自己的袖子,凝神注视着薛仁贵,轻声道:“阿翁,你可曾想过,太后听到他们打着父亲的名号以揽军心会有什么后果吗?”
薛仁贵微哂道:“还能有什么后果?那妇人自然是要后悔万分了!她当初若是没有先废一帝、再囚一帝、然后又逼死素有贤名的章怀太子,自己把持了朝政滥用母族宗亲,也不至于此时天下哗然纷纷反她武氏!”
薛从嘉眼神放空,不知是看着哪里,他颤声开口,轻声道:“阿翁,你想岔了......
从嘉的母亲、兄长、阿姐呢,他们怎么办呢?太后哪怕是明知徐敬业手中那人并非我父,但是震怒之下又如何能饶过母亲他们?
......从嘉的母亲兄姐可还能平安待在巴州、等从嘉长大后救他们逃出生天?”
薛从嘉道:“......他们人人都想要这江山天下,可是我母亲和兄姐何其无辜?为什么谁都要将我们一家置于水火之中,阿翁、舅舅......从嘉很害怕......”
是的,薛从嘉很害怕。他对于这场正在江南道上演的伐武之乱,除了惊惧,还是惊惧!
作为一个预知历史的现代人,薛从嘉并非惧怕那来自于太后武氏的权势,而是怕自己那无辜的家人再一次因为朝中的风云受到牵连伤害!
尽管在薛从嘉后世所熟悉的历史中,李贤的妻子儿女并没有因为徐继业反叛的扬州一案收到武后的迁怒。
但是,既然连薛从嘉这样一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都已经出现在了这个时代中,那么一切的一切,可还会按照过去他所熟识的那段历史走向一样、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虽然薛从嘉本来就是下定了决心,将来要改变那位从襁褓中就养育自己的嫡母、疼爱他的庶母、还有他的兄姐们的命运的。
但是他的目的,是将家人们的命运向更好的方向引导!
而不是现在!
而不是在此时他年纪尚幼、无力自保、羽翼不丰的时候!
因为在这时候,任何一个未知的历史变化,说不准都会成为对他家人的致命一击!
若是他还没有“长大”,而他的母亲和兄姐的命数就因为他这只扇动历史变化的蝴蝶、也提前发生了变化,甚至是向着什么不好的方向改变,那么、他又该怎么办......
于是在听闻扬州之乱时,薛从嘉并不会像薛仁贵、薛楚卿这些成人一样、第一时间就想到此事导致的力量变更和朝局影响。
他第一时间所能想到的,不过就是自己的母亲和兄姐的生死安危!
因为薛从嘉即便再想顾全大局,再想中兴大唐天下,但对于一个拥有着一半儿现代人的灵魂思想、并且格外渴望思慕亲情的人来讲,此时他心里最最重要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亲人而已!
所以,他和他的阿翁薛仁贵此时在看待问题的方向是完全不一样的......以至于薛仁贵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薛从嘉担心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想他薛仁贵一生征战疆场、历经风风雨雨,所站的视角高度自然要比薛从嘉“高”出了许多,而薛从嘉最关注的东西却恰好是在薛仁贵视线的“盲区”里。
薛仁贵眼中瞳孔猛地一缩:是啊......眼里不容沙的武太后,又会如何处置此时依旧在巴州流地的李贤遗孀及子女?
这还真是个问题——一个此时的他们根本无力左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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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薛从嘉所担心的事情暂时没有发生。
此时的历史还是按部就班的按照后世中薛从嘉所熟知的那样,不慌不忙、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武后并没有立即对已恢复了“雍王”封号的李贤嫡妻雍王妃房氏、孺人章氏及子女们做出处置。
因为武后她很忙!
对于武太后来说巴州的孤儿寡母已经不是什么威胁,在她看来,自己面临的最大威胁甚至不是江南道起兵作乱的徐敬业等人,而是朝堂上!
通过此事朝中大臣们观望的反应,武媚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对于朝堂的掌握并不是那么牢固,内心里不服从她的还大有人在!
甚至很多朝臣都是以看热闹的心态面对扬州的这场战事,而那篇《讨武氏檄》几天之内传遍了大唐大江南北,这对她的威信造成了不小的挫伤!
所以,武太后必须做出回应!
叛逆是要征讨,但是朝上的局势,她同样要给予那些心中一直对她两面三刀的大臣们一个强有力的回击!
既然他们不能敬仰她,拥戴她,那么,武媚就要让他们畏惧她!臣服她!
至于武后要怎么做,自然是要先拿朝中和她不对付的大臣中、分量最重的开刀,然后震慑满朝文武,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大唐的主人!
而此时朝中分量最重的人,正是唐高宗李治委任的托孤大臣、宰相——裴炎。
何况裴炎因耿直坦荡忠心社稷屡次顶撞过太后武媚,早就令武后心生不满了。
同时,裴炎也正有一个致命的把柄落在了武后手中,那就是裴炎正是叛军中关键的一个人物——薛仲璋的嫡亲舅父!
当徐敬业在江南反叛的消息传到京中,由于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所以裴炎为避嫌,并没有参与讨伐徐敬业等人的策略。
当武后询问裴炎征讨叛逆有何对策时,这个耿直的中书令裴老大人,竟然直言回答说:
“皇帝已经年长,不能亲自处理政事,所以徐敬业等人才找到了借口。如果太后将政权交还皇帝,那么叛乱不用讨伐就会自然平定。”
监察御史崔詧听到后,却向武后进言道:“裴炎受高宗临终托付,大权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如今他却请太后交还政权,看来正是他心存不轨图谋!”
裴炎正直不阿、屡次顶撞过武媚,武媚早有除掉这个经常与自己对着干的老臣之心。
于是,以中书令裴炎伙同其甥密谋造反为由,命令左肃政大夫骞味道、侍御史鱼承晔审问裴炎,并将他逮捕入狱。
除了凤阁舍人李景谌言词确确的说裴炎必有反意,其他朝中文武官员纷纷进谏上书力证宰相裴炎不会谋反,但是武太后自然不会听那些人的。
而没过几天,就连在朝中为裴炎求情的刘景先、胡元范、程务挺等人也纷纷被捕入狱。
随后,宰相刘景先贬吉州长史,凤阁侍郎胡元范流琼州,郭侍举罢相后又贬岳州刺史。
而右武卫大将军程务挺被诬陷为“与裴炎、徐敬业潜相接应”,被处斩于军中。
奈何程务挺这位为大唐立过汗马功劳、领兵防边时连突厥人都忌惮不敢靠近大唐边境的一代名将,竟然这么含冤枉死于军中。
武后诬陷处死程务挺此举,间接是帮了突厥人一个大忙了!突厥人听闻程务挺死讯,立即高兴的宴乐相庆。
反之,抓捕审讯裴炎的骞味道却被任命为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而力证裴炎必反的李景谌也升任了凤阁鸾台平章事。
一生正气廉洁的宰相裴炎,从被捕直至身亡,至死也没有向武后折节苟命。被斩于洛阳都亭驿前街时,才不过是裴炎下狱的第十天!
武后借此江南之乱,如愿以偿的大刀阔斧的除去了许多往日朝中对她不甚恭敬顺从的大臣,于是虽然徐敬业之叛尚未平息,但朝中文武百官已颇受震动,人人噤若寒蝉,谨小慎微。
武媚端坐上阳宫观风殿的高堂之上,志得意满地微微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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