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
马蹄铃铃,官道上,一队车马正徐徐前行。
“十二,这些字你可记清了?”说话的正是这车马的雇主——李客,队伍里的车夫镖客们都喊他一声李大郎君。
“记得了。”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一小儿从书本中抬起头,露出又白又软的脸颊,丝毫不像是这西域中长途跋涉的小孩。
这时,车中另一人开了口,声音温柔如同涓涓溪流:“看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莫累坏了我家小太白。”说话的人身着紫色襦裙,身形十分柔弱,只腹部隆起,似已有七八月身孕。皮肤皓白仿佛冰雪一般,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如同琉璃颜色,却是一个高鼻深目的胡女。
再看那小儿的双眼也是这般比常人稍浅,如同山间的小老虎,忽闪间十分灵秀,而五官却仿佛中和了父亲,虽有棱角,却更似汉人。
自贞观以来,胡汉通商越来越频繁,丝绸之路更是比以前安全百倍,这条路上见到胡人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胡汉通婚也不是新鲜事,更不要说太宗自己也有胡族血统,先长孙皇后亦是胡人。
李客露出无奈的神情,一边抚上妻子隆起的小腹,一边佯嗔道:“阿黎……你这是要把十二惯坏啊!”
阿黎却不理他,牵着儿子的手,将他引到自己身前:“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阿娘教你诵六甲好不好?”
“好。”小儿从善如流。
此子是李客与阿黎生在碎叶的长子,如今已经四岁了。因为怀他的时候阿黎梦见太白金星入怀,便给他取名李白,字太白。家族里排行正是十二,李客也便常唤他十二。
六甲李白已经诵过几次,几乎算得上倒背如流,小儿没有定性,没过多久便靠着阿娘睡着了。
见儿子已经睡熟,阿黎轻声开口:“阿客,后面可有人追来?”
李客握住妻子的手:“几里外人跟着咱们,但是武功低微,可能只是此地的土匪,一会过前面的峡谷,我去会会他们。”
“那你千万小心。”阿黎的眉间微蹙。
李客拍拍她的手,又轻揉阿黎的头顶:“莫要担心,一切有我在,看顾好十二。”
说着,李客跳出马车,纵跃上马飞驰而去,很快失去踪影。
十一月的大漠已是十分寒冷,有零星雪粒被寒风卷起,割在脸上生生的疼。
李客行至一处山坳,他勒马在原地,朗声道:“道上的朋友,出来见见罢。”
这声音夹杂内力,瞬间传出老远,在沙山间引起层层叠叠的回声。
这时远处有十几匹人马从山后奔出,山腰上也现出几个弓箭手。
来人显然有恃无恐,慢慢上前包围住李客。
李客看着他们的装扮,正是山间的土匪,一颗心稍稍落地,心情也好了起来。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自断右臂,从此再不行这打家劫舍之事。”
“二呢?”为首的粗莽汉子问道。
“二是……我帮你们。”
“好你个狂妄小儿,本想让你破财免灾,可惜你自己闯上门来,便将性命留下来罢!”
话音还未落,李客轻轻一笑:“看了你们选二了。”说着手中长剑出鞘,只见白光一闪,远处山腰的弓箭手右手全部齐根断在地上,惊呼惨嚎声不绝于耳。
“我!我跟你拼了!”粗莽汉子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强憋一口气,领着身后众人驭马上前。
李客左手劲气弹指挥出,直点匪众胸前几处大穴,将他们的功夫尽数散去,一边使剑将他们的右臂斩下。
“这条道我常走,希望不要再见到你们。”
说着,李客调转马头,向车队追去。
从他出马车门到归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旁的小李白还睡的正酣。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几个月,李客还曾笑说一路上的马帮土匪都被他铲绝了。
前方还有几十里便是玉门关,李客与阿黎都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再南下入了中原,便如泥牛入海,纵使追兵神通广大,他们也安全许多。到时两人带着孩子们寻一山清水秀处隐居起来,过着安稳闲适的日子,岂不美哉?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染红整片大漠。慢慢地一轮圆月升起,皎洁的银光撒下,地上白沙似雪。
李白坐在马车前面,认真的看着天上的圆月。仿佛硕大的白玉盘,明媚不可方物。
“阿娘,天上的是什么啊?”
“是月亮啊。”
“月亮上面有什么?”
阿黎看着李白乖巧发问的模样,心里仿佛化了一般,将李白抱在怀里,娓娓道来:“看那月亮上的影子,像不像一只兔子和一只蟾蜍?”
李白连连点头,眼睛也亮了起来。
“月亮上有一座宫殿,里面住着一位嫦娥仙子,有玉兔和蟾蜍陪伴着她,她们每天都捣药,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她们的捣药声……”
“那药可以吃么?”李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阿黎笑着:“可以吃啊,吃了就会长生不老。”
“什么是长生不老?”
“就是永远不老不死,永远快乐的活着。”
“那我也想长生不老。”
阿黎忍不住捏着李白白白软软的脸蛋:“我家小太白一定会长生不老的。”
“阿娘也会。”
阿黎笑着点点李白的鼻子:“好好好,阿娘会永远陪着小太白的。”
“阿客也会。”
这时李客从马车中伸出头:“说了多少遍,要叫阿爹。”
车队行至玉门关,换了通关文牒,一行人在驿站旁边的邸店宿下。劳累了一天,车夫们很快睡的呼噜声震天响。
夜深之时,李客猛地睁眼,发现妻子也醒了,两人交换了眼神:“有迷药。”
看着旁边睡的死沉的李白,两人轻轻走出门外。
却见整个邸店都被黑甲武士包围,阿黎向着为首那人沉声道:“你终究还是来了。”神情肃杀而倨傲,与平时的温柔模样完全不同。
“阿黎耶识,你可知罪?”为首那人身着黑袍,兜帽下的脸苍白的吓人,却也是个胡人。
“我不知,我只知道——你们都得死。”
话音刚落,李客剑已出鞘,上百黑甲武士尽数围了上来。每个人武功皆是不俗,饶是李客剑术极高也仍不遗余力,勉强应下,地上逐渐躺倒片片尸体,而黑甲武士却仿佛层出不绝。
这边,阿黎已经与那黑袍人交手数招,阿黎怀孕身子重,加上两旁有两个灰袍人掠阵,只勉力保持不败之势。
阿黎心知继续这样,她与李客都会被耗死在这,咬牙祭出法器,只见一个小巧的紫色透明金刚杵悬在她手上,隐隐发光。转瞬之间,金刚杵将两个灰袍人对穿,两人皆化为飞灰。
黑袍人倒吸一口气:“阿黎耶识,你不要命了!?”
阿黎冷笑一声,金刚杵的光芒将她的眼睛映的发紫:“我若惜命,你们便会要我的命!”
“末那,你打不过我的!识相的还不快滚!”
末那恨恨地看了一眼李客,呼哨一声,黑甲武士便如潮水一般退下,连地上的尸体和打斗痕迹都清理不见。
待他们撤退干净,阿黎终于支持不住,倒在李客怀里。李客急忙将阿黎抱在床上,旁边的李白依旧沉睡不醒。
阿黎轻轻摸着李客的脸:“我怕是活不过明天了,刚才是吓唬末那的,我只能用尽力量将孩子生下来。”
李客的眼眶早已蓄满眼泪:“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阿黎笑着将金刚杵祭起,紫光尽数没入腹部,接着用金刚杵将腹部划开,从里面挖出孩子。
明明只怀孕八个月,孩子却白皙健康,好似出生几天的样子。
阿黎边给孩子喂奶,边对李客说:“是个女孩。”
“今天的月色真美,就叫她月圆吧……”
李客在旁边早已泪流满面。
阿黎一手抱着月圆,一手轻轻抚摸李白:“可惜,不能见到他们长大的样子。”
滚烫的泪珠砸在李客手上,却是阿黎的眼泪,在月光下如同水晶。
“谢谢你,让我学会哭,学会笑,学会爱,不再像傀儡一样活着。现在我拥有了两个孩子,还拥有你,我已经满足了。”
说着,阿黎含着眼泪露出笑容,在月光下美丽极了。
李客抱着她和孩子们,两个人细数相识到现在的事情,直到天光亮起。阿黎随着阳光化成齑粉,只剩下一个无色透明的金刚杵。
李客终于忍不住,抱着金刚杵痛哭起来。
一旁的李月圆听到,也跟着放声大哭。
李白醒来时,已经在车上,车队已经驶出玉门关,向下一站敦煌进发。
“阿客,阿娘呢?”
李客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几乎忍不住又要留下泪来。
“你阿娘昨夜小产,已经……去了。”
李白瞬间蒙了:“你!你骗人!阿娘说过她要和我一起长生不老的,她说过她要永远陪着我的……怎么会!……你骗人……”
李白越说声音越小,慢慢啜泣起来。
李客摸着他的头:“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不老不死的……”
“你骗我……”
“你阿娘虽然去了,但她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呢,她会一直和你同在。”
李白眨眨眼:“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往天上?”
“只要你做好事,死后就会升到天上,永远幸福快乐,天上还能遇见嫦娥仙子和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