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棠终于是平安的过完了1380年。偶尔的时候,她会依旧看看兵书,读一读百桑大陆的历史,府里给海棠发的月例银子,都被海棠仔细的收好。冬日实在是无聊,只是偶尔公主楚思君来找楚琛的时候,会顺便看看这位小小姐。思君比海棠大两岁,已经快16岁了。
楚琛似乎也忙了起来。妹妹楚思君是栖凤国唯一的皇家女子,似乎要被送到扶桑国和亲。皇家血脉很少,只有三人,楚琛,楚思君,还有当今栖凤国的皇上楚铭。楚铭为长兄,已经24岁。先帝专情,为一苏氏女子遣散了佳丽三千。他们三人的父王不知怎么就崩了,在楚铭登基典礼上有逆贼谋权,那时楚铭年仅8岁,幸得有忠臣庄桧,联合皇叔楚卿得以护大楚家天下周全。
1381年大年初三,海棠虚岁14岁了。夜里逐风忽然来找海棠,说是主子有事情找。海棠从那一天开始,开始了6个月的噩梦。
楚琛是这样和海棠说的:“大年初五,你去沁园学习吧,我给你请了夫子。”
白海棠无法拒绝。
那是无法言说的痛,海棠一辈子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一天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9个夫子轮流给她上课,上午锻炼身体,近身格斗,暗器强化,调制香料,吟诗赋对,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要考试,考验你对各种毒物的辨别。下午相对轻松一点儿,可是谁知道那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青楼的头牌教她怎么撩拨人,江湖骗子教她行骗,一个商人教她经商。晚上也不得安生,丛林实战演练。
偶尔的时候,夫子们会仁慈的给她放一天假。海棠与其中一个一直穿红衣的女夫子关系甚好,那女子年龄比海棠大不了几岁,桃李年华,名字叫沈嘉和,性子和名字一样的清浅。教海棠近身格斗,偶尔的时候也会教海棠轻功。然而沈嘉和却是师出浣碧山,传言浣碧山仅收了一名女弟子就是她。面容清冷,善毒理,精通易容,江湖人称千面娇娘沈嘉和。
也不知道楚琛是如何让这种淡泊性子的女子来教她的。白海棠暗暗的想。
六个月很快过去了。转眼已经是初夏,海棠花满庭院。六月十四,白海棠回到了承王府。楚琛的府里依旧安静,只是满庭繁花楼台小榭让府里仿佛仙境。海棠虽是看惯了这景色,但是仍生出了几分亲切。
罪臣之女本被贬为贱籍。在沁园的那段日子,她双耳不闻天下事,用心,用情,用力,她往死里学。教课的师傅们都在说她悟性很高,可是在暗处,白海棠自己的努力和流过的眼泪,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又见逐风。逐风越发的淡漠了,只是对海棠多了几分恭敬。海棠树下,逐风依旧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白姑娘,主子找你。书房。”
一模一样的话语,似曾相识的情景。有几个新进的丫鬟叽叽喳喳的议论,说是怎么没有见过这个小姐,是哪家的?海棠有些恍惚,慢慢的走在小径上,在书房门口呆了了一会儿,慢慢推开了书房的门。
楚琛在书桌旁写字。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袖口总是绣着黑色的流云,看起来奢华大气。白海棠的心湖忽然荡漾开来,公子翩翩如玉,挥毫不懂女儿心。真的很美的画面。楚琛抬起头,音线里透着几分笑意,“潇潇?这几个月没累着你吧。”
“恩,还好。“海棠莞尔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些许。
“辛苦你了,坐。“
对于楚琛,海棠即便怨他,可是沁园的那段日子,对他的情感,有依赖,有想念,有感激。
海棠坐在椅子上,斟酌了半晌开口,“琛哥哥?“试探的语气,楚琛很自然的应了,海棠忽然有点安心。
“谢谢你给我请的夫子,我没有辜负你。“海棠话一出口,瞬间觉出了自己的可笑,语无伦次,完全没有逻辑性。
“嗯,我知道的。只是许久不听你弹琴了,反而觉得,少了不少乐趣呢。“
“那我弹与你听。“
海棠安静的坐在那里,有丫鬟抱上一把古琴,“白姑娘,请。“
海棠也不矫情,玉指轻拨琴弦,琴声悠扬,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铮铮,颇有味道。
一曲终了,楚琛依旧在那里写字。“潇潇,你来看。“
宣纸墨未干,是一首诗。楚琛的字龙飞凤舞,入木三分。
海棠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海棠笑春风
醉有海棠高歌纵,自命风流隐苍穹。
此音遥与天地同,一宇愁眉化长风。
当年误入醉花阴下红颜刹那,以后鬓白星星也仍是九曲回肠牵挂。
秋水双瞳,一翦柔情剪泪红。
笔砚枯荣,满纸春心墨未冷。
新曲初生,丹青墨染红尘梦。
五弦曲重,世上难觅知音同。
指间情浓,温柔弦上消峥嵘。
瑶琴叮咚,抚一曲流水青峰。
泪眼朦胧,几许相思心头生。
曲罢声留,海棠殿中满庭颂。
蹙眉应宠,湮没痴缠情万种。
漂泊何从,青空杳然一孤鸿。
醉吟箫笙,转逝孟夏又寒冬。
涉雪千程,红尘消融于怀中。
浩气长虹,霜花剑上刻镂空。
年少痴疯,敢嘲天地不仁公。
斟杯相送,风流琥珀酒一盅。
举樽对空,一醉销波澜万重。
心字燃尽凭他葬心空悲戚,素笺遥寄,我自风流何怕他晚来风急?
暂且寄将海棠笑春风。嗤笑谈此生:
海棠婉兮,风流天地。
心之忧矣,曷为其已。
却是越看心越沉。海棠……是说的自己么?
“蹙眉应宠“”漂泊何从“”斟杯相送“……一个个的词语,楚琛要表达什么意思?
疑窦丛生。
“琛哥哥。“海棠轻声唤道。
“潇潇觉得这字怎么样?“楚琛却是神态自若,然而不等海棠回答,又说道:”潇潇是六月二十的生辰吧。“
“是的。“
“思君下个月初七就要远嫁扶桑国了。她才十六岁。并不能很放心她。“
话题跳转的太快,海棠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聪慧如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等过完你的生辰,六月二十一,我拨三十个守卫护送你去春风楼。月娘是我们的人,可以放心。你在扶桑国,和思君也有个照应。“
春风楼……海棠思忖着,那不是桃成蹊的青楼么?
见海棠愣怔了一会儿,楚琛语气一顿,又道:“你在想那是什么地方?恩,对,就是你想的那种地方。逐风也拨给你,有事情就联络我。思君七月初七一过门就是扶桑皇后,你需要帮她巩固地位。有任务我会派发给你,你顺便留意着点,打探下扶桑的消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天下不会安稳太长时间了。“
“海棠明白。此心天地可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海棠跪礼,语调铿锵。
楚琛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潇潇啊潇潇,我不逼你。你可要想好。“
海棠敛了笑意,“我知道。“
“明白就好。“楚琛将干了的宣纸折好,”潇潇,你拿着这张纸,保存好。还有,天狼部的令牌,必要时你可以调动里面一个分部的人马,背面刻着你的名字,天下只此一块,也一并给你。这几天我要离开几日,处理一下外交事务,争取在你生辰之前回来。至于银两,广源钱庄的支票三千两,只要你节省着花,十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钱花完了,可以和月娘说,或者自己挣。你一个月的吃穿开销20两银子足矣。我可能会很长时间不联系你。“
海棠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这是自由了?
楚琛又交代了些事务,到末了海棠晕晕沉沉的回到了院子里。映雪已经盼了好久,不住的问:“小姐小姐,您要沐浴吗?奴婢去给您打水。“
“小姐小姐,您饿了吗?要不要用膳?“
“小姐小姐,您都瘦了,这些日子奴婢可想您了。“
白海棠摆了摆手,在床榻边重重一倒,打了个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映雪的问题。只是她太累了,不多时,便睡着了。
六天过得很快。海棠依旧如常过着,海棠生辰那天,楚琛终究没能回来。楚思君特意来找海棠,笑她有福气,不知怎么的就闹成了一团。思君花了大手笔布置了一个梦幻般的环境,让海棠惊喜的险些掉下泪来。
她和楚思君的关系,竟然是平等的。看不到身为长公主的倨傲,海棠很开心。自小思君和海棠就见过不少面,尽管不算特别熟悉,但一直客客气气的,只是最近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不排除有拉拢的成分在,只是思君的眸子太坦荡,让海棠不忍心去往那边想。
那天晚上,白海棠第一次喝了酒。只是不胜酒力,仅仅一盅桂花酒,就让海棠双颊醉红,看起来煞是可爱娇羞。朦朦胧胧中听到思君说,“潇潇啊……你的酒量真不怎么样……这桂花酒,可不是什么烈酒啊……”
六月二十一清早,海棠用过早膳,收拾好包袱,带着映雪上了马车,背负着楚琛给她的新身份,一行三十二人沿着一条隐秘的小径,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终于在六月二十二的日暮时分进了扶桑国边境。拿着伪造的通关文牒,顺利的进了城。
桃成蹊是扶桑国皇城的名字。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意。桃成蹊繁华热闹,是权力的高度集中区,治安良好。尽管是晚上,却夜不闭户,星火点点,夜市繁荣。
白海棠在一家旅舍住了店,打算二十三再去春风楼。按捺不住的好奇心,禁不住出来走走。映雪跟着逐风,在远处闹着,逐风依旧是一张冰块脸,海棠笑嘻嘻的下了保证,不会乱跑,说自己有点功夫了,一定保证自身的安全。
海棠没有在晚上出过府,这繁荣的夜市让她很是惊喜。
冰糖葫芦,小杂货,变戏法的,风味小吃,卖丝绸的,赌石的,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啊。她拿着冰糖葫芦,好不容易展现出豆蔻少女的天真烂漫,却忽然被一声沙哑的声音扰了兴致。那声音毛毛刺刺的,低沉却又能让白海棠听到。
“小姑娘,要不要卜一卦?“
白海棠低头,地上坐着一个老头儿,带着黑色的斗笠,一身黑色的宽大的衣服很不合身,给人阴暗的感觉。手指缺了一根,刻画着岁月的沧桑。看不到眼睛,整个眼睛都被遮在了
“多少钱?“
“三钱二分。“老者依旧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小姑娘,可不是什么人都这么幸运能让老夫给他卜卦啊……“
白海棠只当他是营销的手段,也不觉得害怕,笑眯眯的问,“怎么卜?“
“天机不可泄露……也罢,相遇就是缘分。老夫暂且给你免费卜一卦。“
那老头儿不抬头,也不动弹,好像忽然间静默了。
白海棠耐心的等待着,“大伯,怎么?您不问我的生辰八字,不看面相,不让我做什么就能卜卦吗?有什么问题?”
终于,那老头断断续续的开口了,“小姑娘啊……你……且听我道来。姑娘的天格为大成之数,蕴含凶险,或成或败,破帆进海。地格乃八卦之数,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无穷无尽。”
“可是奇得是姑娘命主紫微,却略显黯淡,两仪之数,混沌未开……”
“此卦怎解?”
“这卦数,鲜少在女子身上见……老夫此生,倒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卦数。所谓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海棠顿觉有点无趣,“这样啊……”她刚要找银子付钱的时候,那老头儿又说话了:“不必。世间万物,皆是缘分。姑娘可否告知名字?便就做这卦钱。”
海棠沉吟了半晌,楚琛在给她写的一封长信里提到过她的名字。楚琛让随风【不是逐风】在扶桑国攀了个亲戚,是个扶桑官员,八竿子打不着,如果用假名就用那个姓氏,好像是姓沐,当年楚琛对他也有救命之恩。只是官不大,然而背景干净,也不怕被调查。
“沐潇潇。”
也不管那人怎么着,反正白海棠微笑了一下就转身走了。
所以白海棠没有看见,那老者猛然间抬起了头,双眼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又很快的黯淡。
“吾王安璟枫。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这厢处,白海棠买了不少东西,却忽然发现整块整块的银子看起来像是个暴发户,于是心情愉悦的换了些碎银子,继续心情很好的买东西。
走着走着,白海棠忽然嗅到了空气中有很淡的血腥味。她心下警觉,吃了一块儿海棠糕,就快步回到了旅舍。映雪和逐风他们还没有回来。不过海棠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们。逐风是天狼部的老十一,有以一敌百的本事。
天狼部分工明确,有四个分部,三百二十人。人不多,却个个都有一身好本事。帮着楚琛行明里暗里的事儿,楚琛也厚待他们。海棠的脖颈处还挂着天狼部的令牌,胸口处暖暖滑滑的一块儿玉石。
但是很快,白海棠就有点后悔,自己回旅舍的举动是多么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