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语出《孙子兵法》】
百桑历1380年11月。
北风猎猎,栖凤国的这一年接二连三的下着雪,平添了几分冬的寒意。树枝光秃秃的,突兀的伸向天空,宛若一只只讨饭的手。楚三王楚琛的府里,粗使奴才们在扫着雪,雪中红梅妖冶如燃,景美,人也美。
一身青衣的白海棠青丝如瀑,窈窕的身段,双眸清澈见底,唯有一树繁花。佳人踏雪寻梅,那种自由肆意,让人心里无限欢喜。
“白姑娘,主子找你。书房。“海棠微微偏头,楚三王的随从逐风立在一旁,抿唇不语。
丫鬟忽然停住了手里的活计,呆呆地望着去书房的那条羊肠小径,海棠的背影渐行渐远。
即使每日相见,白姑娘的美,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耀眼起来。内敛,沉静,像是剑藏于鞘,不露锋芒。却依旧能让人感到自内而外的气质和魅力。
书房。
楚琛坐在海棠对面,眸光幽深。茶烟袅袅,海棠忽然有点口干舌燥,端起茶隔着长袂呷尽,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怎么?您找我有什么事?“熟稔到不分尊卑的语气。
楚琛微勾嘴角,轻声问道,“潇潇,你来府里几年了?今年几岁?”
不同于昔日的言辞。瓷音入耳,白海棠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琛的脸色,却是古井无波,无法知却什么。于是恭敬答道:“回主子,已经7年了。”
楚琛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嗒,嗒,嗒。
气氛莫名压抑起来。
楚琛的声音飘渺悠远,神色慵懒莫名。
“当年,本王十二岁,在街上碰到了你。潇潇,那时你那么落魄,可是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揪着我的衣角,笑嘻嘻的和我说,哥哥,我要吃鸡腿。”
海棠不禁失笑,随着楚琛的声音,记忆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你是那样的有趣。我一时兴起,就把你捡了回来。那时候你才六岁,整日缠着我,要我陪你玩风筝,荡秋千,捉弄府里教习的夫子。你看着我每天跟皇叔学这个,学那个,然后目送着我在这条艰险的路上越走越远。潇潇,是你让我感觉到了世间的纯真,快乐,才让我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是或许时间能改变很多。世人都说我是一个不为活而活的人,说我冷酷,无情。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心了。你不曾懂过一个男人的抱负,可是才你依然支持我。”
7年的相处,让海棠对楚琛的语气异常熟悉。有些事情,一个字,一个表情就能让海棠知道他的悲伤,快乐,以及关于一些事情的不想言说。
“潇潇,你是那样聪明的女子。”
你一定知道了,我想要说的。不是吗。
白海棠低垂着眼帘,嘴角勾勒着意思那么明显,她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可是指尖却在一点点变得冰凉。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是吗?
她是一枚多么好用的棋子,皇家从不留无用之人。所以楚琛教海棠舞剑,教她品酒饮茶,教她那些繁杂的礼节。楚琛对海棠的宠,她的小姐份例,是有条件,带着疏离的。海棠一直能把自己的身份摆的很正。寄人篱下,让她对人对事都有了一份淡淡的防备。
敛去眸中的情绪,白海棠恭恭敬敬向楚琛行了一礼,“尽听主子安排。”
楚琛的手微顿了一下。白海棠总是如此的识时务,识时务的总让楚琛忘掉了白海棠的年龄。她真的不像是一个13岁的孩子。楚琛嘴角染了几分薄薄的轻佻,似真似假地笑道,“怎么?潇潇在想什么呢?潇潇这么美,本王舍不得对你怎样。”
白海棠轻轻笑道,“主子是要把潇潇给推出去么?”
楚琛是善于玩弄权术的,可自己十三岁时,还只是一个莽撞的贵公子。习惯了白海棠的语气,让楚琛对海棠的反应习以为常。可是细细想来,白海棠是个多么通透的女子,她懂,她不说。
那一天白海棠在书房里和楚琛单独处了一天。听楚琛分析国家形势,党派纷争。海棠只是听,不多问什么。她知道楚琛时机到了就会告诉她。而现在,统治阶级离她太遥远。她不关心,也不愿去牵扯。
那一夜白海棠听着屋外雪融化的声音,第一次一夜无眠。滴滴哒哒的水声,每一滴都敲在她的心上。她想起了七年前她家破人亡时的无措与彷徨,也曾经挣扎过。一个六岁的孩子,那么早就长大了。都说一个罪臣之女能入楚三王的府邸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只是因为一开始她就在谋算,用一个六岁孩子的眼睛。
安逸会让人忘掉初心,但她只是一缕没有家的孤魂。楚琛给了她安逸,可是她却舍不得放弃。
海棠翻下床榻,走至桌前,在宣纸上提了一行红笺小字,呆呆的望着,似若有所失。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白海棠就那样呆坐着,精致的眉眼忽然染了几分寂寥。她想要的东西,靠别人,不可以。巾帼须眉做不了的事情,她来做。
那么,就让自己做命运的主宰吧。从今而后。或颓败或骄傲便只做自己的王。
翌日清晨。
白海棠看着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一夜没有睡却并不算疲乏。绾起三千青丝,白海棠换上了一件火红的裙装。她鲜少穿这样亮的颜色,找出榻底下锃亮银白的掌中剑,入秋以来,这把剑就让海棠给搁置了。海棠舞剑不算很棒,只是常年拿剑,虎口处不像那些姑娘那样的嫩滑,反倒有一层薄薄的茧。
楚琛说过,白海棠高手对付不了,一般的市井流氓勉强能应付应付。
海棠提剑出屋门。院子里的雪已经化开,小院密铺的石头上湿淋淋的。她莫名想喊,想叫,可海棠没有,她的理智在控制她。白海棠开始舞剑,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心剑合一,剑风凌冽。海棠从没有怪过楚琛,可是她怨他。她的步子是那样的凌乱随意,海棠的眸子里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剑猛地脱手,震飞了一树寒鸦。
心湖被吹皱的那一角,忽然平静了下来。
海棠静默,负手而立。她安静的拾起剑。是啊,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白海棠没有被人服侍的习惯,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是漂泊无安的。只是楚琛给海棠分配了一个丫鬟,名字叫映雪,年龄与海棠相仿,很合拍。白海棠就顺便给映雪赐了个姓氏,白。白映雪平时只伺候海棠的一日三餐,其余的海棠一律不要她做。所以白映雪那时候也让府里的粗使丫鬟羡慕了好一阵子。
映雪住在海棠院子里的偏房。海棠给白映雪下了一个硬性规定,我不管你怎么样,你生病和我说,没钱就和我要。平时在哪里都行我尊重你,但是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你的主子是我而不是楚琛。
映雪很尊重这位主子,这个年代,人格的尊严是无价的,这就足以让映雪去对她的主子好,让她感激。
海棠喊了一声,“映雪!”
映雪清脆的声音很快传过来,“小姐,要准备早膳了吗?”
海棠没有应答,径直回了屋。自己打或美丽或这是承王爷(楚琛)今早特意吩咐厨房给小姐做的呢。你看你看,有你喜欢的水晶梅花包,海棠糕,奶汁鱼片,爆炒田鸡,爽口小菜,奶白葡萄,莲子汤,还有……“
“打住了,映雪。“白海棠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像开心也不像生气。只是淡淡的说,”东西太多,吃不了。你去和你的小姐妹们分了吧。左右只不过是楚琛一句话的事儿。“白海棠讽笑了一声,楚琛啊,她最最尊敬的主子,她的琛哥哥,承王爷,怎么和她玩着这一套谁都可以看明白的把戏。
映雪将托盘里的菜肴放在桌子上,声音却忽然染了几分哭腔,“小姐……雪儿舍不得您。“
白海棠呼吸一顿。
“承王爷昨儿卯时和雪儿说了,说是不久小姐您就要离开王府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要雪儿好好听您的话……“
白海棠心下一沉。她真的无法判断这是楚琛有意借映雪之口来告诉她,还是映雪单纯的来叙述楚琛的叮嘱。但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女子是棋,可唯有伴男子左右才能发挥出做棋子的最大作用。无论在哪儿,只要留着命,就不是最坏的结果。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有手有脚,怕什么。
可是海棠却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的那么快,而楚琛要她做的事情,纵然她猜测了万般可能,却依旧让她感到猝不及防,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