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用臂肘碰了碰瑟兰督伊,小声说:“我们怎么办?”
“两磅半的金子。”
“你疯啦?”柯林斯听闻,看着地面不存在了的血迹很吃惊。
老者手中有了净水血珀,有了赌本,但小精灵的叫价很高,他皱起眉头。
矿主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矮人贵族,而矮人的视线再没有从柯林斯怀中的原石上挪开,但是他的目光松散,含概范围很广,也包括了瑟兰督伊所站的地方。
“三磅金子。”老者底气十足地喊价。
“四磅金子。”矮人贵族的嗓子低音饱满声线圆润,说话是那种让女孩子们即着迷又动情的诗歌般的语调。
老者眼珠儿滚动一周薄唇微启。
“顺应天意,有缘不会错过,错过了强求恐成孽,得到的亦会失去。”瑟兰督伊转身将柯林斯怀里的原石放于桌上,“海蓝宝多暇,我们放弃了。”
老者终是犹豫着没有说出他的数字。
“竞价三次,超过底价,原石为里尤里获得。”矿主说完带领众人走向偏室。
矮人贵族里尤里向瑟兰督伊微一颔首,小精灵还礼。
“那东西到底值多少?”
“最好六磅金子,有杂裂一文不值。”
偏室的铁门拉开,惊呆了一众赌徒。
星星的摇篮,还是星星的坟墓?
门外的光没有渗进多少,然而璀璨的宝石吸收了那一点光盈满自己的轮廓,星星与星星的边界都在发亮,人行其中,好似坠入门内隐藏的另一个浩瀚的夜空。
矮人点燃烛火,将梦境遮去。石室并不大,堆满星屑一般的裸钻。
威利抓起一捧,颗颗繁星切功,光华闪耀,灵动无限,原来那个人胀满前胸的箱子里确有令人觊觎的宝物。
“女孩,你愿意出卖这块金刚石原矿吗?”矿主不等殊梅回答直接说出他的优惠条件,“可以用这里的成品来换,也可以部分的直接以金子交换。”
“好的。”殊梅眼都没眨一下地回答,她蹲下身子在满地的戒面里挑捡。
威利诧异地看着殊梅手中握着的上等宝石,她居然可以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宝贝中一眼挑中最好的。
直到两手空空地走出矮人赌坊,柯林斯才从里尤里近乎窒息的怀疑与研究中突围出来,挣脱了怪异且莫名的理智与情感的捌扭较量,他没想到这个矮人有那么强大而执拗的心力,让敏感的精灵本能地尽力甩脱一份缠绵而上的追逐。这到底是为什么?
里尤里的目光落在瑟兰督伊和柯林斯之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紧扣在腿上,自我较力地僵挺了颈肩。是什么让他的眼睛蒙上迷雾,与久远的影像重叠?秋日的黄金树林褪化成荒原,草色慢慢转黄,到春天也不再见长。百年守候,等待撞上尽头,枯萎了春天。金发精灵在目中雾化,温热的雨也不能涤清因为无尽的思念不停描画而堆积多过的色彩。视觉渐渐模糊,被想象中的熟悉所替代,里尤里分不清这是事实还是自己的心境。金色影子融化在目野中。
“新酿的烧酒——”
“新鲜的鱼肉——”
“冻干的草菇——”
“果然是午餐时间啊!”柯林斯揉揉肚皮,问随侍的精灵和人类,“你们饿吗?”
“这儿有现烤的兔肉,配上蜜制的山茄,味道再好不过了,各位大人要不要尝一尝?”人类趁机端起白瓷盘子,恰到好处的颜色搭配勾出了埋藏最深的馋虫。
八副刀叉开动,分食了盘中美味,柯林斯又为人类加了两盘。
“玫瑰茄,卓尔很喜欢。”瑟兰督伊问老板,“有鲜果卖吗?”
“这叫山茄,在贝磊勾斯特的山间种植,很稀少。我不知道您说的玫瑰茄是什么,它不似玫瑰那个味儿。近年雨水异常,收成更少,果子是不会卖的。”
“那就再来点山茄。”柯林斯说。
“这儿有卖凶猛的鱼吗?”瑟兰督伊突然问道。
老板随口想回没有,但是看到精灵错不开眼神儿坦白地蹦出了脑海深处刚刚思及的答案。
“我这儿没有,但是城里人喜好斗鱼。”老板一声嗯地转折,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个真实的但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谢谢,兔肉也给我们带上一些。”
“好咧!”这次老板轻快地转身乐于包上顶好的熟肉与果脯。
大船这边,科里的鱼卖得差不多了,人类不虚此行,眉眼间见了开心的笑。
厨子端上精制的菜肴换一换口味,兴奋地说道:“精灵回来得刚好,我们开饭了。”
两个人类阿布和尼尔坐到桌边,在大水碗里洗过手等待船长祈祷过后宣布用餐。
柯林斯懊恼得想哭,这情景好像是他亏待了两个小伙子。
“买家有确切消息了。”人类探子急于回报,递过纸卷。
“去打听一下名叫里尤里的矮人什么身份来历。”
“明白。”
瑟兰督伊细看报文,买家图森住在贝磊勾斯特边境的斗鱼院附近,他是个阴狠、好斗、性情古怪的人类,后文附有图森的人脉图谱及近期活动计划。
精灵雇了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驶出矮人城市诺格罗德北部关卡,两山夹着的官道平整干净,春雪已除净。马车经行叉路,按地图拐进山坳。空穴来风,风音灌耳,树木枝稍从半空折下,干枯蒿草交叉倒伏,地上是坐卧的印迹,柯林斯的双目将山麓双向车道及其上高地、杂草、树丛等细细梳理了一遍。
“天黑前能赶到吗?”
“能。”车夫甩了一响鞭,马儿们自觉加速。
奇人自居奇处,越往深处去山路随地形弯弯绕绕树上的打斗痕迹越明显,瑟兰督伊渐渐握紧了剑柄。马车在散落的树枝上颠簸,血染的树木伤痕累累,断裂的金器嵌进揉碎的雪中,在诺格罗德和贝磊勾斯特管辖的真空地带无耻的自由践踏了公平与正义的尊严,昭彰了贪婪与耻辱。
莽撞的凶徒复又出现,没有道儿上的规矩只有无声的杀戮,寒铁剑刃擦着精灵的发丝削下一段树皮。自以为鱼肉商贾的悍匪栽了永世无须后悔的跟头,在精灵为树木吟唱的挽歌之中头触裸根跪拜伏罪。
“……血回灌大地,交还了掠夺得来的一切,森林将宽恕你!”
“你念的悼词怪怪的!”柯林斯嘟囔了一声。
铁弓送来深深的恶意,较之精灵的轻箭还是慢上一分,两声惨嗥,一缕泪痕,无边的疼痛拽着两人跌落山梁。
精灵护卫搜来了敌人的身份标识,藏在里怀布袋中橙红的鱼线和有着三级倒刺一指长的鱼钩。
“原样放回去。”瑟兰督伊命令。
“是。”
图森的房子筑在半山腰,缩在青黑的隘口之后,扼守着通关要道。房子建造得像个堡垒。马车穿越狭长的隘口就有人类侍者在前方恭候,欢迎远道儿而来的尊贵客人。
“您要斗鱼?”
“不,是来访友的。”柯林斯回答。
人类的眼神儿冷了下去,随手一指单行的叉路,“不巧今日有贵客在,只能委屈客人走角门了。”
铁围之内的大院种了很多枫树,镀了黑泽的粗雕护栏一看就知是矮人的工艺,结实耐用华贵而不华丽。
马车越过仿若无人的厅堂,高而狭的水晶窗透出些微光亮,厚重的石墙形成一道道半遮半掩的空洞。图森居住在尖顶的塔楼下最窄小的一间里。
精灵护卫下车敲响了精铁栅栏,里面是一段通向塔顶的简陋旋梯,旋梯下一片漆黑,真不像人住的地方。精灵加重了敲击的力度。
“谁?”粗鲁的应答像是谁的嗓子发了炎。
“送鱼。”瑟兰督伊回答。
漆黑之处走出一位瘦小的老者拉开了门栓,让柯林斯联想到秋躁时分在沼泽中唱蓑的褐色虎纹青鸡。
“进来吧!”
原来这里只是城防塔楼下围成的空间,四处阴湿滴水。老者在前带路,左拐进了一道小门,里面是一间精装的小屋,衬着华美的软褥,桌上罩着宽大厚实的绒布,八角垂到地毯上。温湿适宜,没有石堡的寒气,一间对腿脚不利的老人来说相当安全的小屋,只有假窗的理石台面上燃着了数支新插的线香。
小精灵随手将香烟掐灭了。
“这很不礼貌!”柯林斯小声教育他说。
“我不喜欢这个气味儿。”
老者看到了精灵抬进来的大水槽,眼神儿不辍地直盯着,然后对精灵们笑笑说:“没关系。一条还是几条?”
“一条!”
柯林斯看着老者脸上干花裂开般的笑容真担心他会直接碎裂而情愿他没有笑,但这份虚情假意也代表他感兴趣了。
“让我看看是什么鱼。”老者掀开了木栅盖子,黝黑的水散发出一种饥饿的气味。
老者看到了鱼吻,“噢,食人鱼,不错不错!”
“呵呵,让我来试一试它,好些鱼中看不中用。”老者掀开长绒桌布从木屉中拿出一根一指长的直钩,一卷红色鱼线和一只八爪兽夹,接着从陶罐里取了一块干肉费力穿在特殊的鱼钩上。直钩上端是系铅坠和鱼线的铁环,下端则是抵住鱼饵不脱落的铁球。
“呵呵,来吧宝贝儿!”
老者将饵料抛起,凶猛的食人鱼跃出水面与肉干交错而落,短小精悍的扇尾击水,追逐着到嘴的干肉钻进水中。他提起鱼线,一尾狂躁的活鱼被带离水面,他避开满是咒怨的锃亮鱼眼另一只手的捕兽爪已钳住暴怒的鱼身。
“哈哈——”
食人鱼吞食了整段的肉,但铁环仍旧露在齿外,挡住撕咬鱼线的獠牙。
“哼哼——”
老者强行拔出鱼钩,扔掉鱼线,一手拉开墙边的帐幔,后面居然是高低两排的水晶棺。硕大的鱼初见光亮惊惧地一甩尾藏进食槽之下。他爱怜地抚了一下缸壁,那大鱼骤然冲过来对准指印咚地一口。新来的食人鱼入缸,在白亮的水花中旋身潜入缸底躲进一角。他也不嫌弃地拿来滴血的鲜肉用草绳紧扎在手指粗的木棍上自言自语,“呵呵,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来吧,不要害怕。”
草沾一沾水,血丝幻化一朵结网的红蜘蛛,鱼在水底摆动鳍与尾,网里有鱼想要的,网外有老者想要的。
食人鱼左右摆动了一下胸鳍,迅速冲上水面撞向缠紧的草绳。草退,鱼进。轻浅的一口草沫悠悠,深重的一口血汁泼开。老者用草棍打鱼的鳍,让鱼左右摇摆四面防卫。
“呵呵——”
老者不动,赞赏地喂伺了一口纯肉。草绳被鱼破开,食人鱼咬得越重吃到的越多,吃饱了优雅地转身潜伏水底。
“有那么一股子野味儿!”
“货我收了。”
“必须款待贵客。”
“杀鸡宰羊!”
“鱼钱是七盎司的白银,不还价。”
“走,我先带你们看看这儿的斗鱼。”
刚刚恍若荒宅的厅堂实则挤满了人,众人透过墙上的水晶窗出神地观看斗鱼赛场,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被允许驻留场内。
中间的隔板一撤,虎头虎脑的双鱼在不大的水晶缸里厮杀至死。短小的鳍施展出最为迅捷又不失优美的杀招。双鱼较力,比目同游,似轻歌曼舞,像一场力量的比美,擦着对手柔韧的腰肢折转,一吻定生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