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夫人关在门外的萨拉匆忙躲进杂物间的柜子,捂紧嘴巴从门缝偷看。那个名为犬金的骑士提着榔头进去又出来了,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萨拉尝到了指缝中的咸味,目不转睛地盯着犬金的动向,眼睛瞪得酸痛,犬金徘徊一会儿终于离开了,她推开柜门却抹不去因泪水浸湿的指印。
萨拉捂住脸,她以为夫人和管家都死了。
“谁杀死了谁,罪恶都不会消减,那就一起结束吧!”
萨拉跨过骑士统领不甘死亡而长伸的手臂,转进柱子后面,避过分得金子匆匆下楼的骑士。奇香再次抓紧萨拉的神经,骑士们哄笑着跑下楼梯抢夺肉汤。
“按秩序来,都有份。”
犬金代替了将军的位置,瘦厨子殷勤地盛满汤碗双手奉上,他这么高兴显见也得到了分成。
“跟着我活命,吃饱了这顿咱们就撤了,没了那些个女人没拖累。”
“那些个小仙女浪费了。”
汤水未咽下的含混之音,谁的牙嗑在了汤勺上。
“萨弗纳以为一人可以拿走这些金子,妄想!”
萨拉听着心酸,本能地逃过被捆绑着的姐妹抢先下到一楼。这座大房子像个黑暗的坟墓,她要做的就是打开墓门。萨拉不想让盗贼得享安宁。
当贼做恶已成习惯,都不用过脑子时,神还能听见祈求宽恕的祷告吗?
当贾毓被丈夫凌虐而不至死时没有人判了那个男人的罪,弱者的反抗却招至了惩罚。能让虐待停止的只有死亡,佛若拉当然不想她妹妹去死。如果不是我强出头,贾毓会一如既往地在挨打中看不到希望地活着,在她家人希望的活着中生生挨打。
没人相信柔弱的贾毓杀人,个性刚烈的佛若拉是最好的替罪羊!
做强者需要分寸,可惜我们都没有,我们至多只是被鹰逼至墙角的白兔,被鹰勒索,被鹰审判。
可是做恶者不应得善终!
萨拉撬开顶门的石敦,拔下木栓,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大门。
守株待兔的叛军本以为还要虚耗几日,或者石堡中的人会一个接一个地叛逃溜出。这样的大门洞开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因此无人敢动。
阴谋!
“进——”头人一声喊,牧人当先。
萨拉背抵门后的冷墙,害怕、虚脱、绝望依次袭击了她,她判了自己的死刑。听着脚步声远去,无尽悲凉升起,救赎来得这样迟,已不是忏悔就能脱罪。得到了良心的谅解,她弯腰痛哭,哭过之后是麻木。萨拉麻痹自己忘记不甘、不平、仇怨,拒绝了逃走的诱惑。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小精灵,他发现了藏身门后的女人却好像置身事外。
打斗声在大厅上空回荡,还有金子坠地的重响。
萨拉提裙走上楼梯,精灵跟着她拾级而上,女人挺直腰身像法官一样昂然前行,她的目光留置脚下却找不到精灵监视的威慑,也许这只精灵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不是已经放弃生死抉择了么?一时之间萨拉觉得自己的胆小与警惕都很可笑。
“弗朗西丝在哪里?”
犬金被头人踩住手腕,刀架在脖子上。
“来得真快,一定是出了叛徒。”
“呜呜,萨、萨、萨拉,救救我们——”被缚的侍女呜咽着求救,最外面的一个手脚并用曲身滚来。
“夫人在卧房里。”萨拉平静地说,她转身带路。
奴隶将打晕的骑士捆上,受伤未死的放开伤处躺倒在地,被牧人拖到柱子前锁上。萨拉带着众人走过地上粗重的血痕,牧人挑亮油灯,看到躺倒的几人笑得诡异。
瑟兰督伊一箭射穿瘦厨子手腕,引燃的香烟啪嗒一声掉下。
“痛啊——”
头人踩灭迷烟,没人去看瘦厨子的滚地表演,老者搬起金块制止他的嚎叫,他果然住嘴,血流如泉。
犬金笑着大喊:“你找到她也已经晚了!”
卧室里萨弗纳和弗朗西丝双双倒在地上,身上无伤。头人将他们绑在床柱上,一碗酒泼醒。
“萨拉!”夫人吃惊。
“你背叛我?”萨弗纳吼道,挣不开捆紧的绳索。
“应该守护的时候没有及时抓住我很后悔,我愿与你同行,请不要再错下去。”
“你以为这一屋子的人谁能得活,同是杀人犯谁又比谁好过,哪个的唇舌没在人肉汤里滚过!”萨弗纳惨笑着,“去,西边第一间房,找到见证。”
瑟兰督伊一把抓住了娜娜。
“阿妈!”
萨拉看着小精灵总觉得他不会阻拦就大胆地去解夫人的绳结。
“萨拉,”弗朗西丝的目光拒绝逃避,“我有罪要偿还。”
“不,夫人是被连累的。”
“无力阻止恐怖的事情发生也是帮凶,我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最后审判。”弗朗西丝一句一顿,“能用金钱收买的,都在时光中等待,检验出最终的背叛,萨弗纳。”
“那你的爱呢,不也很可笑吗?”
“比起金子,爱是被你舍弃的东西!”
“其实,我是爱你的!”萨弗纳深情地说。
“已经晚了,不是我不再爱你了,而是无法再爱,没有机会了。”弗朗西丝微微侧头,“你不会孤单,我愿陪你上路!”
我愿陪你上路,佛若拉,我不会再错失了!萨拉在心中说。
娜娜问:“爱是什么?”
“就是你阿爸对阿妈的思念!”瑟兰督伊看着她回答。
最先冲进来的是头人,他一手搬过弗朗西丝的脑袋,似要吃了她。
“是你,是你们!那些骨头,”头人哭了,他差点将弗朗西丝的耳朵撕下,“你杀了我的妻子。”
“对不起,我只能以一命偿还。”弗朗西丝闭上眼睛,“我救不了她们。”
“呵呵,呵呵呵呵——”
布瑞林恩特一掌打歪萨弗纳的嘴使她再也笑不出来。
“生存的博弈就是要最后活下来,无关对错!一次两次都这样。”她的声音和血而出。
“不知悔改!”布瑞林恩特骂道。
“精灵先生,谢谢你听我说完,谢谢你,精灵先生!”弗朗西丝颔首。
死了儿子的那位老者将一桶油与一桶酒悉数泼在弗朗西丝和萨弗纳身上,啐道:“罪有应得!”
“还有谁吃过人肉?”头人喝问。
“骑士和侍女,瘦子亲手烹饪。”萨拉回答。
牧人将骑士拖拽到一起,侍女听闻激动起来,无奈舌被压住,尖叫成了冬夜的枭鸟悲鸣。
“背叛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犬金发问,他见着秉持贵族礼仪稳稳立于殿中的萨拉,心中暗骂****。
“如果我不接受审判就无法对你宣判!你毁信义,弃忠诚,践踏了骑士精神,我必须用强迫的手段保全骑士的尊严。”
“你这疯狂的女人!”
奴隶放下一把火欲将所有的罪恶焚尽,只不过是在黑暗的销烟上重添一笔罪行。
布瑞林恩特很失望。
萨拉站在火光中为他们送行,她没有走出石堡。等她披上火红的殓衣,萨拉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你们去哪儿?”布瑞林恩特问牧人,心中惋惜小女孩终是没有了阿妈。
“牧民生在草原死在草原,真不应该离开草原。草原才是我们的家,草原才是自由的归宿。我们回家!”头人扛起娜娜向着阿德加蓝深处走去。
阿美达推着小精灵向前走,快走啦,我们不是要去追公主吗?
布瑞林恩特惊觉地下传来不祥的震动,鹿低头看向地面冻住的枯草再竖起尖耳回望来路。冰雪映照着红月形成一串儿月影延伸至脚下,那本应不见了的血轮此刻正悬在眼前,肌纹抽动,暴露出心底的积怨。精灵隐约听见,窜红的火舌舔噬墙垣的口水声。石堡已然开裂,在炼骨成灰的热度中一点点崩塌。
阿美达含了瑟兰督伊的手腕拉扯,脑中大喊:都完事了还不快走!
冬夜里火焰温暖如明灯,不仅人类移不开视线,半兽人同样为之着迷。血色惨淡的月光下,砂石、树影、雪块都显得脏兮兮,精灵的鼻端真的嗅到一丝腐臭。树下浓重的黑影似在蠕动,那就是风捎来讯息的方向。
布瑞林恩特笑了,看向瑟兰督伊,“谁会告诉我,在这寒夜里会发生什么好事?”
“至少不会再冷了,”小精灵凝眸仔细估算,“大约热身运动之后就会破了边境巡逻队的纪录。”
那要比一比谁的刀快,谁的收获多么?阿美达没好气地暗哼。
“比就比,倒不如比谁先冲出去好了!”瑟兰督伊回手默数了一下箭支的数量。
“开始了。”布瑞林恩特突然变得孩子心性,学着人类的样子下跨挥摆试了试剑锋。
饥饿的半兽人泄洪一样奔至眼前,将僵硬的脖颈送到精灵刀下。
阿美达的巨角一边一只挑刺、钻穿半兽人的胸腔,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猛兽腰弓得更深,双拳成空。
呦——
鹿一声长嘶聚力将半兽人横甩出去。
瑟兰督伊向着多瑞亚斯的方向劈开一条生路,更快地与冲杀的半兽人短兵相接。
吝啬的魔苟斯向来不舍得喂饱他的奴仆,被人类嗤笑无脑的半兽人本能地伏拜天火淫威,抢夺恩赐的祭品。
夺食路上出现的两只精灵,犹如逆水的银鱼回溯路上遭遇激流与乌鳢,未能前进几码唤气的瞬间就被推向死海。
布瑞林恩特的剑折了,他换回双刃,大喊一声:“瑟兰督伊,看好了,我要使用双倍的战斗力了。”
“别得意!”
布瑞林恩特还能听见小精灵的回答就确定他离得不远。
瑟兰督伊隔着黑压压的兽人看见布瑞林恩特手中银色流光忽闪,极美的回还,如慧星兜转,每转一圈血色更重一分。他调转攻击方位,将剑锋在半兽人颈根斜向带过,向布瑞林恩特的独舞更靠近一点儿。纤细雪亮的流光一时间暴长,半兽人仿佛被闪电击中倒地,瑟兰督伊感觉空气炸裂的微鸣似风刃割耳,瞬息五识迟缓。
布瑞林恩特的刀光同时罩住了小精灵,清剿两精周遭的半兽人。
“不错噢!”队长称赞小精灵剑无虚招,一剑双兽,“累了吗?”
“没有。”
在面前的半兽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瑟兰督伊的剑已切下它的头,布瑞林恩特的刀光拢住侧翼的敌人掩护小精灵冲杀出去。
看得见的死亡和看不见的希望会相信哪一个,布瑞林恩特问过自己,对半兽人的憎恨敌不过对生存的渴望,所以他的招式仍然沉稳,没有负伤凌乱。
瑟兰督伊切过无数的半兽人以至于他的剑锋胶缠了血肉,有些钝了,也许他是累了,总之他很不愉快地动作过大导致兽血的飞溅央及了布瑞林恩特,逃也逃不开的难闻气味让五脏纠结。
“瑟兰督伊?”
小精灵抿紧唇,锋刃和剑柄相继击倒两个半兽人,剑锋划过的伤痕有些走形了,薄刃压着血肉挑破半兽人的脓胞,回剑血槽不空,带出了更多兽血,迷了兽眼,也让精灵烦恼。瑟兰督伊感到脸上湿凉,但他确信那不是自己的血。
一线森寒迫在眉睫,瑟兰督伊本能地抬剑抵挡,长剑横过、斜转,半兽人相似的脑袋依次滚落,高矮不同的尸体呈半圆形躺倒。布瑞林恩特结果了后半圈儿的敌人。瑟兰督伊跳上半兽人的尸身,踩着这些个丑陋的脑袋登高挥下剑芒,清出了一剑地的空场。小精灵跳下摔倒的半兽人反手补上一劫。
空气忽然涌入,心肺舒畅了不少。
队长惊觉小精灵的剑法狂野多了,“瑟兰督伊,你怎么了?”
“很不爽!”
“嗯?”
“你骂我冷漠!”
这一刻更接近血腥,精灵沦为半兽人一样的杀戮利器,布瑞林恩特认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热爱生活的精灵在血腥屠杀的战场上找寻生存之道,愧对造物主赐与的圣洁的灵魂。布瑞林恩特想起美丽安王后眉间的凄苦,虽然同样憎恨半兽人,但是王后从未主动攻击过。
“半兽人是魔苟斯仿效一如创作的失败品,他们没有独立的灵魂,只是魔神无心的爪牙。”说完队长一刀劈裂突袭的半兽人,白花花的脑浆不同于半兽人皮肤上的污泥。
“索荣抓了多少精灵与人类?”
“与精灵和人类都无关了。”布瑞林恩特剑下的半兽人呼吸衰竭。
半兽人的死亡和人类与精灵几无分别,也是挣扎着不肯放弃,不死心地离去。
“队长,我看见了柯林斯。”
半兽人潮静止了,封锁的力量随之减弱。没有攻击精灵的半兽人好似在原地待命,仰望夜空。
布瑞林恩特看见了杰尔曼的身影,他拼命往那个方向攻打过去。太多的半兽人阻住去路,布瑞林恩特怎样也无法靠近。冰霜之舞的冷焰释放了他所有的懊恼与怨恨,半兽人却总是拼死补位。
瑟兰督伊砍倒了半兽人露出了卓雅的倩影,一柄铁锤自女精灵右肩落下,瑟兰督伊看见卓雅脸上茫然无知的神情,卓雅看着心上精灵不同以往的眼神儿,集训营里培养出的机敏叫女精灵向左侧闪身右手木剑同时搪住劲风。瑟兰督伊抢步出剑削去半兽人持锤的手臂,精灵长剑吃透了主人心意,此刻剑芒暴长。苏拉威西乌木剑的碎屑伴着折落的锤头砸在一片银光之中,隔开了瑟兰督伊和卓雅。
两个小精灵再度被半兽人包围,各自在原地力拼。看不清面目的半兽人活像扭动的泥墙,瑟兰督伊掏挖开它们却无论如何努力也够不着卓雅。一个地妖的脸凌空放大,月牙形的大嘴向两边大开,哈哈哈,直上直下猛击三锤都被瑟兰督伊闪身躲过,庞大的地妖不依不挠地追打。瑟兰督伊后撤一步,背过长剑绞落后面那只半兽人的兵器。地妖的重锤再举,向着微喘的小精灵头上砸去。
“瑟兰督伊——”
“瑟兰督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