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干涸的水塘等来充沛的雨量,水线上移,小女孩妮妮家的泥屋岌岌可危。老者脱下衣衫盖在儿子身上,始终隔离了孙女的视线。妮妮也乖巧地坐在冷却了的炉圈上,因为这是全屋唯一干燥的地方。
“一会儿,我们要为你的爸爸举行一个仪式。”老者斟酌着词句,不想吓到孙女又不想她再追问。
妮妮抢着说:“爸爸要去远行了?然后他的心会永远与我们在一起,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也会一直虔诚地祈祷,请神保佑着我们。”
“是的,是这样的!”老者互搓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耳朵,轻叹,“妮妮啊!”
妮妮像无数次送父亲出门时一样,规规矩矩地跟在爷爷身后,只不过这一次,这特殊的一次,父亲由着爷爷抱着跨出了家门,并且再不回头。
雨已经停了,水泽之内雾气缭绕。天空是半透明的橙黄色,丝丝淡色的乌云拖了很远,看不见原来那个像煎蛋一样明黄色的太阳,却好像老天打碎了生蛋,将不调和的清儿和黄儿涂抹得满脸都是。
老者在湿泥之下勉强挖了一个浅坑将儿子的遗体放入,在两个精灵和两个人类的注视下完成了仪式。小孙女站在边上看着父亲沉入淤泥之中,像所有进行过的仪式那样缓缓消失不见,可是从不能问所有进行过仪式的人都去哪儿了。
“爸爸许久不回来吗,我会想他的!”
爷爷搂紧小孙女,将她的头按在肚子上不让她看见自己流泪,擦干了眼泪再回答孙女,“你爸爸也会想你的!”
“爷爷,有吃的吗?”
老者摇摇头,牵着小孙女的手往家走,回过头来对两个精灵说道:“这条街上没有餐馆没有旅店,如果你们不嫌弃就到我家来住吧!”
还是那半间泥棚,白日看来更加的简陋和破败,连用于生火的牛粪都没有了。这附近除了泥和水,还有绿藻一样叫不出名字的草之外,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妮妮的乱发在滴水,老者****着上身,背上全是旧日的疤痕。卓雅拿出四份饼干分给祖孙两人,妮妮咬着饼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忽闪着甜甜的感谢之情。
风携着牛毛细雨继续飘零,清清凉凉,泽塘上空烟雨迷蒙,雾里显现远山青黑色的身形。本是诗情画意的草塘美景,却因了妮妮祖孙的衣不蔽体而稍嫌寒冷。
小女孩抱膝蹲在地上,不断地揉搓双脚,脚趾已然冻得通红了。虽然她极力将骨瘦如柴的小腿缩进围裙一样的衣袍里,怎奈过去的衣服实在太小了,裙子短短的,无论如何也盖不到脚踝。
老者挤到角落里,将头顶在泥墙上,不准备说话了,估计他也不会温暖到哪儿去。精灵给的饼干他吃不下,也没心思安慰颇为懂事的小孙女。如果这样身心俱疲地睡去,有可能小女孩会失去唯一的亲人了。
妮妮看着爷爷软软地靠在墙上,一步跑过去,挨着爷爷蹲下来,将半身伏在老者身上,“爷爷,等我一会儿,妮妮休息一会就好。等妮妮有力气了就去拾柴生火取暖。爷爷,你别睡,和妮妮说会儿话吧!”
妮妮原来蹲着的那边的泥墙经不住连日来雨水的冲刷慢慢塌了,躺了一地的土块泥渣,草棚也倾倒了。风吹进来,雨飘洒。妮妮叨念:“我只睡一会儿,太累了,一会儿就去补屋。”
精灵也没有带替换的衣物,而且全镇野生的东西都是湿的,根本不能用来生火。
“如果我们赶得及打猎回来,也许能够……”
瑟兰督伊没有说完,卓雅抢着说:“好,我们这就去!”
精灵跑了很远才找到山林,诚如小女孩所言这么远的距离对于救人这种十万火急之事是来不及的,不过以精灵之速度死神也会宽限的。
湿漉漉的林子空空荡荡,大小动物都归巢了,伏在窝里静寂无声。雨不停地下,虫儿飞蛾也怕沾湿身体躲起来了。
两个精灵走在树丛间,叶儿落下的水滴冰冰的。
卓雅翻开树下的乱草,失望地看到连鼠洞都没有。
“到处都没有蛇,有什么动物喜欢雨吗?”卓雅仰望,仔细地搜寻树上的鸟巢,远天也没有鸿雁飞过。
“有点儿柴也好!”瑟兰督伊答非所问地回应了她。
卓雅开始砍树,伐下的木枝再斫成尺寸差不多的柴火棍。
森林受到惊扰,叶缘的风声改变,树在摇晃,根将示警的讯息传出很远。
瑟兰督伊将手扶上树干,倾听树语和动物惊惶的低吟。
天边一声声闷雷,像漏风的破锣嗓子拼命伸长了脖子嘶吼,吼哑了一阵阵地狂咳。雷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近。
“后面的树上有东西。”瑟兰督伊刚说完,一道火光降下,林子里的两棵参天古木着了火,树干被劈开,火舌舔净了绿叶,烧焦了半截树干,燃烧的火焰终于在更加湿润的树桩上止熄。
瑟兰督伊拾起劈落在地的树枝,焦了半边,里面居然嵌了一窝烧熟了的松鼠,热气袭面浓香扑鼻,惊呆了卓雅。
“有现成的可吃了!”瑟兰督伊撕下一条肉塞进嘴里,将剩下的部分扔给卓雅,说道:“肉嫩着呢!”
瑟兰督伊挥剑斩下烧焦的树干,新得两块烧好的木炭。
“这些也不够啊,总不能天天跑这么远打猎!”卓雅四顾希望再发现点别的猎物。
“这边,树上有窝鸟。”瑟兰督伊轻盈地爬上树去。
雷声间或响起,树上的鸟儿瑟缩在巢中一动不敢动。两只大鸟紧紧搂住身下的蛋,愤愤然怒视着精灵。
窝里蛋太多,两只鸟儿搂不过来,一圈儿蛋的半个弧面挤出了亲鸟肥厚的身子宣软的翎羽。瑟兰督伊大致数了一下,共有10枚。
“给我四个好不好?”
鸟儿猛啄他的指头。
“三个?”
再啄……
“两个?”瑟兰督伊委屈地说,“10只幼稚你养不过来的,到时候自己又要啄死它们。”
鸟儿停下,对他怒目而视。
瑟兰督伊小心地在亲鸟宽大的羽翼下抠出两个最小的蛋,攥在手中温热的触感。
“谢谢!”
卓雅咬着嘴唇看着瑟兰督伊抢了两枚鸟蛋,而自己一只动物的踪迹也没发现,怨念地说:“觉得你很像天生的木精灵!”
天雷滚滚啊,像整队的半兽人朝沙场跑去,沉重的脚步踏得大地发颤。
连续的雷声终于惊起四只失魂落魄的画眉,不淡定的结果只会招致灾祸。
“看,那边——”
卓雅顺着瑟兰督伊的手指放开弓弦,蓄势已久的三支箭矢欢愉地向着鸟儿飞去,一箭一只。
“我们有四个人啊!”瑟兰督伊夸张地感慨了一下。
卓雅回瞪他一眼,“是精灵就少吃一点。哪儿能每次都有现熟的烤肉。”
“那儿有!”瑟兰督伊指向低空飞行着的一个火球,远天的雷声作伴。
森林之火并没有烧起来,这得益于早些天连绵不断的细雨充分润湿了这里的一草一木。焦黑的老枝颓废地倒挂在半截树桩上,精灵走进了灰黑的草地,四下里寻觅,扒开草甸上的木灰,拖出地洞里的蛇,还有猪獾、老鼠和兔子。
“哇噻,这回好多好多!”卓雅惊喜地叫着,“就是那声雷太可怕,太难听!”
“你真的不该这么说,快走吧!”瑟兰督伊招呼她赶紧离开。
一道光亮且粗壮的闪电自虚空中劈下,惊天霹雳响彻环宇。下一道楔形闪电打得更近,雷声已追到精灵头顶。
“原来乱说真的要负责任的!”卓雅抱歉地吐舌,“快点离开森林吧!”
两个小精灵抱着所有的食物和木柴被雷电追着向山下狂奔。
“卓雅,向山沟里跑!”
卓雅转了方向跳下水沟,蹬在一级一级的老树根上纵身向下飞跃。这片林子树苗很多,低矮的枝桠向四方伸展。森林低处阳光雨露不足,小树长相扭曲虬结,树枝穿插在一起很难分开。卓雅气急挥剑扫断。
“卓雅,你疯了吗?快收了兵刃。”瑟兰督伊急急在后面大喊。
卓雅收剑的细弱嗡鸣刚过,雷电从天而降,砸落高坡上斜向生长的油松。
瑟兰督伊和卓雅已经先行一步跳下深沟伏在了地上。当半棵油松燃起橙红色温暖的火苗之时,精灵的半边身子也感觉到了酥麻。火焰近在咫尺趋散了凄风苦雨的寒意。
“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妮妮家里?”卓雅着急地问瑟兰督伊,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答案,只不过两个精灵好久都没言语无法排解越来越浓重的焦虑。
大雨之下,精灵都湿透了。山火未形成,树木终因大雨而得救。
“等雨停了时。”瑟兰督伊看看天色作答。
“趴在水沟里不会被冲走吗?”卓雅担心地问。
“这次你又说对了!”瑟兰督伊指向远一点高一点的沟渠之处,泥石翻落,老树裸着根须裁倒。
“噢——”卓雅失声,被瑟兰督伊拉着跳出坑外,向高处跑去。
苍天愤怒的鼻息似乎不再吭气,雷声渐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水帘之外五码不见物。雨借风势猖狂肆孽,打在脸上令精灵睁不开双目。好在地滚雷与泥石流不是同时来行重罚。
雨帘之内精灵都觉呼吸气短,耳边声音飘渺,虽然牵着手但觉相隔甚远。
苍天哭累了尚知喘息,两个小精灵却不敢怠慢,快速下山。大雨遮蔽了视线,他们也不知是否始终跑在了泥沙之前。
坍塌的泥土一块块被涧流冲走,一条条腐烂的树根剥落出来,许多大树就这样躺倒架在沟壑两岸,再被拥堵的泥石压断。
这次剥离的树根下跃出一只小鼠,飞快地沿着倾斜的大树向上跑跳,却随着大树倒下离地越来越近。卓雅不自觉地伸手将之捞起抱在了怀里一起向外逃去。
“吱,咕咕——”
卓雅带着金花鼠领路,金花鼠着急地跃上卓雅肩头以期获得更好的视野,双爪抓牢,大尾巴翘起来保持着平衡。
“咕咕——”左脚使力。
卓雅左拐,平地拔起跃上一块鹰岩,两个精灵跑在一道儿山梁上。奔涌的泥浆擦着土坡下缘的草皮冲下断崖,对这处岩石基底的山梁没造成多大伤害。
右爪使劲儿,金花鼠又叫:“咕咕——”
“右边!”卓雅说道。
“我们要回去妮妮家,就不能向右边行。”瑟兰督伊回应,“可能是泽塘涨水,那里出事了!”
“要尽快将妮妮祖孙接走。”卓雅左行,金花鼠恐惧地大叫,卓雅轻轻抚着它的毛安慰。
“它在警告我们!”卓雅说。
山的这一边原本的土地都覆着薄薄的一层水,雨击打在上面飞烟六英寸高。两个精灵站在水里,泽塘满溢,分不清原有的路了。
“怎么办?咳咳——”卓雅被雨呛到了,金花鼠跳下肩头躲进她怀里。
瑟兰督伊索性闭上眼睛回想妮妮走过的路,“跟紧我!”
靴子里蓄满了水再陷入会流动的稀泥里感觉真是糟糕,每走一步都非常地吃力,精灵都有些站不稳了,不敢想象哪次滑倒了会不会摔进流沙里。
“瑟兰督伊,你保证找得到吗?”卓雅歪歪斜斜地一步一滑,内心有多么渴望帮助他们就有多么灰心丧气。
瑟兰督伊扶住险些跌倒的卓雅,“走快一点儿,别陷入太深。我保证能找得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