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萱独自在谷外等了半晌,听得谷内狼群嘶吼的声响渐渐变的静悄悄的,许久不见两人回来,心中好生牵挂,心想着,真不该让天恕去冒险。她正想要返回去看看,见了言背着天恕从谷内出来,满身的伤痕血流。
兰萱捂着嘴巴道:“天恕!天恕!你怎么了?”了言步履瞒珊,勉力开口说道:“他没事,快!快……回去!此间甚是凶险,不知还有什么怪物。”正行间,听得谷内一阵轰鸣之声,两边的山石碎裂滚落。兰萱大惊,道:“不好了,这里要塌了,快!快跑!”
了言背着天恕,用力奔跑,身后的巨岩不断的砸下来,如同数千头狂奔的雄牛,倾泻而下。眼看就要将三人埋入,了言大喝一声,一手抓住兰萱,双足运力,一起飞了出去。
兰萱站在谷口,见身后一片狼藉,尘土弥漫,整个山谷已经倒塌填埋,见了言面色青紫,口吐鲜血。忙道:“和尚,你……你没事吧你。你可别死了。”了言气息不定,道:“胡说,和尚没事,哎,今日救下他,不知是福是祸,我们先回去吧。”兰萱道:“多谢你背天恕出来,我们快走吧,你和天恕都伤的不轻。”
了言背着天恕行走迟缓,直到太阳西坠,才赶回部落,众人见三人形容狼狈,满身是血,都不敢靠近。
到了家门口,吉卡早早的在门前守候。
吉卡见两人受如此重伤,惊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去哪里了?”了言道:“快!先给他疗伤。”说话间,将天恕背回了屋子,放在塌上。
兰萱从天恕怀中取出牛七丹草,一边去赶忙捣药,一边把事情和吉卡说了。吉卡道:“你这孩子,也不和我说一声,带天恕去这等冒险。”兰萱道:“阿娘,我错了,咱们现在快想办法治好天恕吧。”
吉卡道:“你先把药捣好,给天恕敷好,这药灵的很,但愿天恕无碍。”
两个忙里忙外,吉卡清理擦拭天恕伤口,不知染红了多少布。
兰萱捣好了药,去给天恕敷上,帮他包扎好,独自默默守候在塌旁,看着天恕这次又是因为自己受伤,心中万分愧疚,泪水如珍珠断线般不住的流。
那了言却独自在屋内盘坐,虽身体上也有不少伤痛,可此时心中思绪难安,焦灼汹涌。只为他一时心软,救下天恕。一年前点尘师太曾再三说与他,此妖若流落世间,为祸不浅。他与远在万里之遥的冠云方丈观明也通过穿云信鸽,信中也一再告诫他务必要竭尽全力将妖孽铲除。今日却违背誓言,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了言一夜间辗转反侧,一会儿静卧,一会儿起身打坐,可无论如何也不得静心。把那他以往熟读的佛经典籍,从头背诵到尾部,指望能找到一盏明灯,一句经典能指引心中疑难。漫漫长夜,实是难熬,待得破晓时分,也不见能找个答案出来。
清晨时分,了言一夜未眠,只听的门外那天恕又在叫唤:“兰萱!你怎么又在我床边呢?”
兰萱睁开睡眼,见天恕身上的伤又是那般完全愈合,心中狂喜,拉着天恕的手,道:“天恕,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去冒险了。”天恕笑道:“没事兰萱,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不管受什么伤,睡一觉就全好了,而且我感觉啊,自己只要伤一好,就好有劲儿了!”正高兴时。兰萱大喊,道:“天恕!你手握的太紧了。”天恕赶忙松开手,见兰萱白嫩的小手果然被他握的红肿起来。天恕道:“怎么了兰萱,你没事儿吧,我没用力呀?”
兰萱疼的不停来回搓揉双手,道:“还说呢,我骨头都快被你捏碎了。”天恕道:“我去取些冷水来,给你泡一泡。”一骨碌跳下床,那床榻也经不起他这一折腾,‘哗啦’一声倒了半截。天恕奇道:“这床好好的怎么塌了,哎,兴许是木头烂掉了。”他不理会,径去去院子里取水,出门时顺手在门柱上按了一把,兰萱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去看时,竟然是一个深深的掌印,好似锤击嵌打进去一般。
天恕来到院子里,拿起那舀水的瓷罐,稍一用力,‘夸擦’一声,那罐子竟然像鸡蛋壳子般碎了一地。兰萱走出来喊道:“天恕,你又乱弄坏东西了!”天恕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道:“不是,今天这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物件怎么都变的这般稀松?”兰萱道:“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来。”
这时吉卡走了出来,道:“天恕,你好了吗?”天恕笑着跑到吉卡面前,兰萱赶忙挡住道:“你,快站远点儿。”吉卡道:“这是怎么了阿萱?”兰萱道:“阿娘,你是不知道,天恕他力气越发大了,我怕他伤到你,你看他都弄坏不少东西了。”天恕道:“不是的阿娘,明明就是这些东西早就烂了,太不禁用。”兰萱瞪了他一眼,道:“那我的手呢?是不是你弄疼的?也不禁用了吗?你闭嘴!站着不许动。免得再弄坏东西。”说话间抬起她两只手在天恕眼前晃动。天恕果然闭着嘴,站在原地,不敢再说话,只是红胀着脸,有话难言,憋的好生难受。
吉卡见兰萱没受重伤便放下了心,只是见天恕如此怕兰萱这个小丫头,乖乖受她训斥,禁不住好笑。回头看那了言正站在门口露出半边脸,朝这边偷偷看。了言见吉卡注意到他时,赶忙缩回脖子,去塌上坐下。
吉卡走了过去,道:“大师,多谢你救出我两个孩子。昨天见你伤势颇重,我便让两个孩子给你送些药来。”了言干咳了两生,打了个哈欠道:“贫僧多谢施主好意,我自己会料理伤势,不需操心了。”
吉卡道:“我一会儿便送来,大师不要勉强自己,和自己身子怄气。”便吩咐兰萱把药捣好,用土罐子盛了送到门前。只是这了言虽是和尚,不过也是个男人,不方便进去,便道:“天恕,昨日多亏了大师把你背回来,快把药送进去。”兰萱道:“阿娘,不行不行,天恕准把罐子捏碎了。”吉卡道:“不妨事,天恕,你只张开双手,捧着就行,不要伸手捏就好了。”
天恕双手捧着那药罐,更不敢伸手去握,小心翼翼的捧着走过去。了言听得他们的对话,大是难为情,有些捉襟见肘,道:“你……你别进来,我不能受你恩惠。”天恕毫不在意,走了进来,道:“和尚,听阿娘说昨天你背我回来的,看来你这和尚也没那么讨厌,阿娘教过我,有恩报恩。”说话间将那罐药放在了言床头。
了言急道:“拿走!拿走!我岂能和你这妖孽谈什么恩情。”天恕道:“臭和尚,你别啰嗦!狼牙上有狼毒,你最好快些用药,不然死在这里可没人管你。”了言道:“哼!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用你送的东西。”刚想起身,却一口气提不上来,瘫软在床上,咳出了不少血。
吉卡在外听得,对门内喊道:“大师,你就别倔了,先把伤养好,其它的再计较不迟,天恕,你就帮大师把药敷好吧,下手轻一些。”天恕道:“是,阿娘。”了言赶忙喘着气道:“妖孽,你休要管我,你走开!”天恕只管听吉卡的,哪里理会他。把了言一把拗过来,扒开衣衫,按在床头,把那药撅起来,大喇喇的就往了言身上涂抹,不一会儿就涂满了全身。那了言此时运不起力,整个人就像案板上的鱼肉般,任凭天恕摆弄,只顾张口大叫:“你这妖孽,好生粗鲁,啊……”天恕道:“你别乱动,我给你涂好药就行了。”那了言被他碰到伤口,疼的满头大汗,兀自大叫不止。
吉卡和兰萱在院外听见,若不知晓时,还以为里面要杀猪宰羊。不一会儿,见天恕捧着空药罐出来,气急败坏道:“这和尚真不知好赖,我好心帮他,还这般像受罪一样。”兰萱好笑道:“就你这样野蛮,什么时候会照顾人了?”吉卡道:“你这孩子,定是你打人家了不是?”天恕道:“我可没打他,他自己乱叫。”吉卡朝门内喊道:“大师,你还好吗?天恕这孩子下手没个轻重,你可别见怪。”那了言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了言虽觉伤口开始时剧痛无比,渐渐变的清凉,那药果然有灵效,难怪两个孩子不顾千难万险去寻。一连几日,吉卡都吩咐天恕给他送些野菜充饥,伤口也渐渐结痂愈合。只是总听得天恕弄坏家中物件。那些部落里的民众只要等天恕外出时,便来探望送些素食,言语中也望着他早日处置这妖物。了言一想到此处,便终日愁眉不展。
这日,天恕又给他端来床边一盆清水洗脸,了言心中烦闷,身上尘垢也懒得去清扫,只是盘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开眼看时,那清水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奔腾浑浊,凶恶万分。了言大惊,双手合掌,不住颤抖。赶忙凝神,心中默念佛经。可是越念的急切,心中的魔障便越发强盛,脉流在丹海中翻腾,在自己周身经络来回激荡,渐渐额头冷汗冒出,心中那佛经也不得念的周全,稍一停歇,便觉得伤势缓和。他疑惑不解:“难道,难道,佛经还有错不成?难道,我入了魔障?不对,不对,定是那妖孽扰乱我心神。”他便又开始去念叨佛经,可是越念越觉得思绪紊乱,心中的疑难便更加不得索解。只好作罢,静静的望着那盘清水发呆。如此过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那清水便再也没有起波澜。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不偏不遗,正在他的脸上,见清水中自己的脸,困顿萧索。听得院子里兰萱和天恕嬉嬉闹闹,吉卡在一旁欢喜,透过门扇,他见天恕笑容灿烂,质朴孝顺,实在与平常的孩儿无异,这家人虽贫苦辛劳,却总是安之若素,常常欢乐。他游历各地,见过执掌权柄的王侯将相,挥金如土的贵族富商,却也是杂事萦心,贪得不满,何曾见过如此平淡朴实的笑容。
吉卡在门外叫了一声,道:“大师,你伤好些了吗?不如随我们出去走动走动,整天闷着屋里也不好。“了言下了床,推门出来,合掌道:“多谢施主美意,贫僧伤势痊愈了,多承你照料。”吉卡还礼笑道道:“我可没照料你,是我儿天恕知道你有恩与他,便殷勤照顾。”天恕笑道:“和尚,你没死呢?这几日没见你活动,还以为你不会走路了。”吉卡道:“天恕,不要无礼,是这样和恩人说话的吗?快陪个不是。”兰萱也在天恕脑门上打了个暴栗。
天恕不耐烦的朝了言抬手陪了个错,两人便同时扭头哼了一声,谁也不服谁。了言一气之下,又回到屋内,关上了门。吉卡道:“大师,天恕这孩子就是这般说话耿直,他并无坏心,你可别生气。”了言道:“施主不必介怀,贫僧不会和他计较,你们自去讨生活吧。”吉卡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了言回到屋内,顿时又变的冷清,盘坐在床头看那清水时,通透无比,混若无物,心中也宁静不少,他心中大为奇怪:“这许多佛法妙语,竟然比不上听一遭这家人的笑声,这是为何?”百思不得其解。他便试着不去念叨那些佛经,心中存想,是他这一路的游历,自己为何离寺,一去五六载?他这一路苦行所见所闻为何?他秉承师父圆悔的意愿,四方游说止干戈,可是他自己又能改变些什么,做到些什么?他究竟拯救守护的又是什么?这些答案佛经中为何全都没有?
了言找不到答案,出得门外,见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运转起他那体内的脉流,沿着屋顶,飞身出寨门外,站在大河边怅惘遥望。见吉卡一家正在河边捕捞,便悄悄跟了过去。
秋日的风清凉舒爽,秋天的水也格外清澈透明,天恕捕了两只野兔,又在河里抓了不少鱼蟹,便在水中游戏起来。兰萱在岸上见水中的鹅软石白花花,晶莹润泽,光彩明亮,便大叫一声:“好漂亮的石子儿。”心中想起初次碰到浣灵珠时的场景,不禁黯然道:“也不知珠儿如今怎样了?”天恕笑道:“兰萱,你喜欢哪个石头儿,我给你捞上来。”兰萱道:“还是算了吧。”天恕一个猛子扎进水底,伸手挑那最圆润雪白的石头捡了满满的两把,游到了岸边,笑道:“兰萱,给你,你看好看不?”兰萱双手接了过来,见天恕满脸的水光,一双眼睛如夜空中的繁星笑对着自己,便痴痴的道:”好看,好看的很。“天恕笑道:“太好了,你要觉得好看,我再去多给你捡些来。
兰萱还来不及拦住他,便见他又扎进水里,在河底游来游去,这儿挑挑,那儿拣拣,恨不能把这河底的石头都抓到手里,可是两只手已经满登登的了,捡起这块,丢了那块。兰萱在岸上喊道:“天恕,你快上来吧,你只有两只手,哪能捡起许多,够用了。”天恕便上了岸,那石头沿着他手心颗颗滑落,天恕稍一用力去捏,便把手心的石子捏的如同碎沙一般,风一过,带起一阵尘土飞向了河中。天恕大为失望,道:“哎,一场空,想抓也抓不住。”兰萱把掉在地上的石子一颗颗捡起来,正想安慰。
这时吉卡从河的南岸撑着小舟回来来,手里提着一篮子野菜蘑菇,把小舟在河边的木墩上拴好,便笑道:“天恕,阿萱,你们在笑什么呢?”兰萱道:“阿娘,你说天恕傻不傻,我说河底的石子漂亮,他就偏要都给我抓来。”吉卡道:“孩子,天恕肯为你这般用心,你该高兴才是,别说他傻。”兰萱躲在一旁红着脸笑盈盈的望着天恕。
天恕低着头道:“阿娘,我不小心把手上的石头捏碎了。我是不是以后什么东西都抓不住了?”吉卡见天恕手上一层石粉,神情失落,便摸着他的头慈爱的笑道:“天恕啊,石头只是一个物件,你不能总想着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抓在手里,就像这颗小小的石头,你虽然没有抓住,不过阿娘和阿萱都能见到你待人的诚心,你却抓住了咱们一家人彼此的情义,这才是你真正能抓住的。”天恕半知半解,道:“阿娘,我不懂。”吉卡笑着道:“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天恕,阿娘不会看错,不管你以往都经历了什么,你在阿娘眼里就是一个好孩子,别人怎么说你我不在乎。”兰萱也笑道:“好了天恕,你别失望了,你已经给我捡起这么多石头了。”天恕也跟着笑道:“兰萱,你要喜欢,我天天给你捡。”三人便嬉嬉笑笑的往回走了。
了言飞身在树梢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当时吉卡的话天恕虽然没懂,对了言来说当真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飞落在岸边,蹲下身体,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多日不曾修剪,头上的发根生的密密麻麻,撩起了水拍打在自己头脸上,望着斜阳残照,烟霞浩渺,心中豁然通透,仰天大笑大喊:“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佛祖,我终于明白了。游历五六载,不及一言顿悟。”当真是:
佛本是由心中作,那得向文字中求。
众生心中有金佛,只为五阴重云覆。
虚妄万相无差别,念起执着生纷扰。
着相修行千百劫,无相修行刹那间。
看破本心自明了,言透本性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