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
九黎的风光,大多是异域苗疆的风情万种,也不乏角隅里的暗黑,譬如群魔集聚的幽谷,踏入它的属地,草丛枝桠间的虫豸蝙蝠便窸窣四散,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净是这些肮脏的小动静。
绝影信步向前,仿佛要用自身的纯白抵御周围的乌黑,水无月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坐在她身后的安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抱着龙头杵,似乎入定。她们的存在,与整个幽谷的气氛毫不相称,以至于倏忽之间便有许多尸兵迅速前来,要把不属于幽谷的碍事家伙通通清理出去。水无月骑在白驹身上,拔剑挥砍,尸兵轻易倒地,不复存在,却仍有源源不断的后继者,白驹加快了步伐,在尸兵阑珊之际,闯入了一个禁地般的地方,在那里,幽微的青蓝色火光明灭,水无月清楚地看到,阮一诺背对着自己,因为体力不支的样子半跪在地,肩膀剧烈地起伏,恍若遭逢着极大的痛苦,他的面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安楹才睁开眼睛,看到水无月已经气势汹汹地向那边跑去了:“麻烦的小鬼。”她一摇一摆地跟在后面。
水无月蹲在阮一诺身边,察看他的状态,发现他面孔苍白,汗珠从面颊上淌下,嘴角已经有了血迹,正大口地喘气。
水无月满腔的急,脱口而出竟成了叱骂:“你不是冰心吗?怎么连这么点小伤都治疗不成!”
“不好意思……”阮一诺略微抬了抬头,断断续续地说,“比起治疗……我更擅长……用毒……”话含混不清,原来说话者早已晕了过去。
“不许晕啊!作为男主角怎么能这么快就晕了!至少也要等到所有的女性角色晕过一遍后才能倒下啊!这么娇软的身体怎么抗怪啊!”
“喂,那边的小姑娘,你也是像他一样,来送死的么?”一个阴冷的男声。
循声望去,才发现对方是个黑发黑衣的男子,看穿着、武器以及身形,像是魍魉派的人。他正扯出一丝无情而高傲的笑。
水无月苦于放不下阮一诺,又恨不能痛扁魍魉的心情中,纠结万分。安楹走过来,也察看了一下晕厥的阮一诺,说:“没关系,现在他还撑得下去,只是,我们要抓紧时间……嗯?你,你该不会是此前的王朝叛徒,屠钧天吧。”
对方稍稍惊愕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到了现在还有人能认出我,实在是我的荣幸。不错,我曾经是巴蜀统军副将,可我从不忠于王朝,现在,也并不忠于幽都妖魔,只忠于我的好兄弟定志,哦不,现在应该称作支离大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即便因此被称作‘叛徒’,被千夫所指,九死之厄,亦无所悔!”
“定志!?”轮到水无月惊讶了,“那不是中原定勇将军之子,西陵定远将军的兄弟吗?他怎么会是支离?”
“这就无可奉告了。”名为屠钧天的男子收敛起笑容,目光中露出冷冷的杀机。只见他迅猛地冲向水无月,在将要触及之时,眨眼间消失不见,水无月纳罕,背后却遭猛击。回首,一片虚空,却在刹那又挨一击,再一片虚空。
安楹已经把阮一诺拖到一边去了,见到方才的情景,她没有上去援助,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着战情,看到水无月狼狈的样子,说道:“魍魉的影遁,小白开场都会吃的开胃菜。喂,忘记刚刚在风后亭的事情了吗?”
水无月听到后,运剑闭气:“听雨……六合寒水诀!”于是在屠钧天显出原形的瞬间,滔天的巨浪涌去,让他感觉形体被束缚,减缓了移动的步调。水无月的优势这时才初步显露出来,两个人在明里打斗,不分上下。然而水无月对技能只是粗通皮***刻之后,束缚解除,屠钧天的影遁再度生效。
“对手的气息,如果摸清楚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也就好办了。”安楹指点。
水无月笑而不语,她正体验全新的攻击方法,无论对手形体何存,“气”是不会变的,气的轨迹在虚无中分明有着清晰的呈现。她沉稳地挥剑,战斗将尽,她看到了无法再进行影遁的屠钧天,正准备一击了结之时,岂料穷途末路的屠钧天箭步冲向安楹,挟住了她的脖子,苟且残喘:“怎么……她受伤也无所谓?”
水无月摇头,扶额。
屠钧天丧心病狂地大笑。
安楹习惯性地皱起了眉:“你这种没脑的家伙,是怎么当上副将的?”还没及他反应过来,龙头杵的光芒便让他睁不开眼,“又不是任何不参加战斗的人,就一定是像地上躺着的这家伙一样的弱鸡,受死吧。”
……
…………
“一路上遇到的氐人与鱼怪,应该都是屠钧天阴谋的牺牲品。”
“嗯,之后他利用此空隙在石林收集因浊气感染而产生的能将人化为尸兵的邪恶之石,在幽谷培养新的尸兵军团,意与天合关外的支离大军内外夹击,攻破关口。”
“想了想,还真是后怕。”
“嗯。”
“不过还真是厉害,安楹,在建木那里你也是这样治疗我的嘛?”
“那还用说,否则是那个弱鸡一样的冰心吗?”安楹的巫咒在昏迷的阮一诺周身散发出暖黄的光芒,“这巫咒,只能祓除蜃气带来的不良影响,看样子他还有不小的内伤,只能靠自己调理了,明明是个冰心,却对自己的身体这样大意么?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有危险’这种话说得还真是笃定。”
“是啊,”水无月叼着一根芒草,回忆般说着,“最初我在中原碰到他的时候,应该是他刚刚跟幽屠妖蜃打完架——幽屠妖蜃,安楹你肯定知道,在它气息奄奄的时候,居然都能维持那样强大的声势,着实把我吓到了——然后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大概是从中原一路追到九黎来的吧,与妖怪作战染上的蜃气和内伤,加上连日的奔波,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自然就病倒了。”
“就为了那区区十金?这也太夸张了,这个弱鸡冰心究竟爱钱到什么地步?”
“但是,这次来幽谷和屠钧天打斗,并不是为了钱啊。”
两个人都静默不语了。幽谷之外的空气,是久违了的清新,树叶间漏下的光和叶影,在阮一诺紧闭的眼上斑驳摇动。离幽谷不远的天合关,也许正等待着一场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