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军夺取修竹邑后七日。
神州国的皇子子渊势与北烈国的皇子铁中铮在南烈国最南境的斧柯郡紫云县相遇了三次。
他们最初注意到对方,大概是因为两人各自的红发,或者是因为各自手中的长剑。子渊势是神州国的二皇子,与他同行的是他的弟弟三皇子子渊劫以及他们的太保吴渊默,少保扬大弋。
那日,他们四人步入一家旅店——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甫一坐定,子渊势就望见斜对面坐着的铁中铮,发色红褐,比他的更浓。待铁中铮转过脸来,子渊势望见他面容俊朗,剑眉而星目,神色间似乎藏着睥睨一世的傲气,又似乎透着无穷无解的忧思,深邃而迷人,子渊势若有所思,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其傲气仿佛与自己如出一辙,其忧愁仿佛又与他母亲同病相怜。他被自己的思虑吓了一跳,这时铁中铮的目光也向他激射过来,子渊势感到他手中的阳冰宝剑颤动起来。
子渊劫此时也注意到了铁中铮,他对子渊势道:二哥,此人一头红褐色的长发,该不会是南烈国的皇族子弟吧。子渊势却未答话,仍是望着铁中铮。太保吴渊默道:诸国皇室之中,确实只有南北烈国的皇族铁氏是红发,他们曾经为火凤族奴役,因此被蔑称为赤发奴,不过铁氏得国,已经有近千年,千年来宗族繁衍,又别立姓氏,南北烈国中,钿、镡、谭、介等十余氏都是铁氏支脉,又加以通婚联姻,如今各国民众中,赤发者亦所在不少。这里地处南境边陲,南烈国向来不分封宗室,皇族皇孙大多留居都城,此人却未必是皇室子弟。子渊劫本来对于吴渊默即执弟子之礼,又听他说的甚有道理,点头道:不错,二哥也是红发。
这时子渊势才说道:此人定是南烈国皇族子弟。语气斩钉截铁。子渊劫疑惑道:为什么?吴渊默和扬大弋也注目而视。子渊势将手中长剑放置在桌上,剑在鞘中,却兀自抖动。扬大弋性最急躁,喊道:奇怪,见鬼。吴渊默四下查看,最后落目在铁中铮手中。子渊劫疑惑不解,呆呆地望着兄长。
只听子渊势对吴渊默道:师傅一定知道我这把剑的来历吧?吴渊默点头道:不错,这把阳冰剑少说也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哎,五百年前那些出世高手们的故事,如今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听来,仿佛总是如传说般不真切。据说,当年卅六州的大宗师们武功都已到了神化境界,内气能与天地浩气出入往来,元神能与万类神灵感通相应。他们相聚于古剑郡,论武说剑,切磋琢磨,怀想冲破云霄,武功激动山河,慷慨壮烈,豪情可羡。他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好似自己已经厕身其间,亲临盛会。子渊势与子渊劫也是一个心思:大丈夫若是能躬逢如此盛会,俯仰天地,耸动人间,真是不枉此生了。扬大弋只盼吴渊默快写讲重点,却也克制住自己,不忍催促他。
吴渊默续道:当时与会的宗师们,想到盛极而衰,繁华终归落尽,当自己身死之后,自己的内气元神也会散灭消逝,不留痕迹,不免浩叹光阴无情。于是就中有人提出将各自的精气神封注于宝剑之中,留之人间。这些剑中内气不死不灭,且能与用剑者的内气相辅相成,与受剑者的内气相斗相杀,威力惊人。若干世之后,后人持剑较量,尚能从剑中感受到他们的勃勃生机,赫赫武功。据说当时一共传下了七把宝剑,二公子这把阳冰剑就是其中一把宝剑。其中注入了两位大宗师的至阴至阳之气,对敌之时,剑中神气发挥,鲜有挡者。
子渊势忍不住叹道:只恨我功力微弱,气功难成,根本无法与剑中神气相配合,这把阳冰剑的神奇威力,不能使出十成之一成。吴渊默正欲说话安慰子渊势,只听子渊劫道:二哥不必感伤,天道酬勤,我们兄弟努力练功,自有无限精进处。现在这把剑自己颤动,就是剑中内气有所震动么?这却是为何?他最后一问却是对吴渊默说的。
吴渊默道:阳冰剑中内气震动,或者是感受到大宗师生前自己内气的一部分,或者是感受到生前故人的内气,这说明左近就有其他的神气宝剑。说着目光再次望向铁中铮手中之剑。
这时子渊劫和扬大弋也都注意到了握在铁中铮手中的剑也蠢蠢欲动,似在回应阳冰剑。扬大弋不解道:就算这小子手中之剑就是五百年前传下的宝剑,也不能说此人就是铁氏皇子啊?
吴渊默望了望子渊势,没有说话,子渊势道:当年七把宝剑后来都为烈国铁氏皇族所有,其后铁氏分裂为南北二国,宝剑继续为南北烈国铁氏所有。我这把阳冰剑是我母亲交给我的。我两位舅舅,一位被虏到苏虏部去了,他所得的宝剑,应该已经为广列延王怒苏邈无终所得,还有一把宝剑应该还在我小舅舅,现在的北烈王手中。子渊劫和吴扬两人都知道他母亲是北烈国长公主,因此传有宝剑。而他大舅舅就是曾经的北烈国皇帝铁兆祚,十八年前为列延族怒苏部所虏去,国破家亡,后来铁兆祚之弟僻居一隅复国,国势更衰落了。只听子渊势继续说道:北烈国如今只保守三郡土地,人才凋零,皇族子弟中未闻有什么杰出人物,更兼这里地处南烈国南陲,南北烈国向来不睦,想来此人不是北烈国皇室,应是南烈国皇室翘楚。父亲要我们游历各国,增广见闻,结交天下英雄,此人正可与之结交。
于是子渊势站起身来,笑着朗声对铁中铮道:这位佳公子,请问阁下手中宝剑叫做什么名字?铁中铮早已注意到子渊势,他见四人打量着自己,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虽然听不清言语,但料定他们不怀好意,于是便报以一冷笑道:废什么话!门外一较高低。他这笑中,有不屑,有愤怒,却也有无奈,甚至有嘲讽意,子渊势感到这嘲讽不但是对于他而发,也像是对于自己而发。
扬大弋听他对二皇子无礼,刷的一下站起,抄起一对手戟,骂骂咧咧,就要扑上去。铁中铮旁边也闪出一个大汉,亮起长剑,护在铁中铮身前。子渊势见他体格健壮,却断了一条左臂,脸上的忧愁比铁中铮更甚,好像他生来就是如此苦大仇深。子渊势笑道:阁下想必对我等有所误会。我们并无恶意。。。。。。
铁中铮不等他说完,就步出了旅店,说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