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国大司空今凭风当日即被诛杀于大司空府,全邑宗族近千人无一幸免。然而长离****于海盐邑百姓却秋毫无犯,一些儿没有抢夺,连谷仓米廪也是完封不动,放佛仍在履行两国和约,只收取了武库军械,并全城戒严,不许出城。
继海盐邑之后陷落的大邑是修竹府修竹邑。修竹邑在青丘山脉之东北,是大司空夏氏最初的封邑,历经夏氏十余代经营,人众兵强,城池厚壮。加之地当水陆要冲,实是靖州第一大邑。它地处青丘水上游,向西顺流而下,能贯穿南烈国南境,直达神州国国都,往北则是一片坦途,直抵屏州箭羽邑,逼迫苍梧都,往南越过青丘山南支,即是天雄国皇族龙兴之地亢州,往西溯江而上,便是靖州门户海盐邑。
修竹邑数年之前,还是大司马夏比竹所居之地,但后来他为了控御朝政之方便,已将大司马府迁到苍梧都南面箭羽邑,将修竹邑交给了自己的世子,二子夏铁膺。夏比竹有四子,长子夏铁肩人品出众,武学上既得到乃父真传,又师从幽篁老人,而且转益多师,武功精进,直追其父,而且处事颇有大略,条理分明,勇决善断,本来夏比竹最是喜爱此子,认定他能承继大任,创造出一番大业,偏偏夏铁肩四方游学,养成了一身任侠气,事事以胸中意气处之,不屑政务,鄙薄权术,多有与父龃龉处,夏比竹也无可奈何。二子夏铁膺武功虽然不如夏铁肩,但也聪明异常,更可喜的是脾气秉性颇似乃父,有城府,能筹谋。三子夏铁胆却是一个粗鲁莽儿,思维言语比着常人还要慢上几步,为人倒骄傲自矜,侈然自大,夏比竹最是厌恶。四子夏铁胥也是聪颖,但年岁尚幼。夏比竹于四子中择一人立为世子,当然非夏铁膺莫属了。
修竹邑遭难之时,正是夏铁膺大婚的日子。他迎娶的,就是青鸾国皇帝翦希翼的四妹,燕游公主翦希燕。
燕游公主虽然养在深宫闺阁之中,未有什么绝大功业、惊世骇举,声名却比她的皇帝哥哥还要大。不但苍梧都、青鸾国的国人谈起燕游公主,交口称赞,就是四邻各国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也是对她的芳名记之念之,想见其人,赞叹不已。
因为一来这位燕游公主是个绝色的女子,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姿态轻盈流转,风神气象万千。世间尤物,便置身乡野鄙村,尚有人苦苦寻觅,便堕落在章台勾栏院里,亦引得世人如痴如醉,更何况她是堂堂皇室贵人,锦罗玉缎,珠佩降香,高高在上,怎不让人倾慕?二来这位燕游公主精通乐律,所谱写的乐曲格调清越悠扬,能爽人耳目,洗人肠肺,给人超然之乐,是以流传愈来愈广,翻山越岭,风靡东南诸国,她的策马行,行路难十八拍,青鸾引,苍梧歌赋都脍炙人口,各地乐家都会弹奏。乐迷爱她曲风清泠通达,潇洒磊落,都呼之为燕郎,冠以郎君之郎字,是表示爱她才情,无关姿色。
大司马夏比竹不知推掉诸国多少王侯公子的求婚,才为儿子娶得此佳妇。他想将来一旦翦氏失国,夏铁膺作为燕游公主之夫婿,既有理据,又得民望,代位之事便容易得多了。
本来他必要坐镇修竹邑主持婚事,奈何西北警报频传,北方兀卢思国秣马厉兵,谓不日广列延王怒苏邈无终携全国兵力,将要御驾亲征,以报当年四国之战战败之耻,夏比竹自思兀卢思兵强,多少年来始终是一大威胁,神州、北烈、青鸾三国毕竟国小势微,御寇差可,不能灭敌,不若依靠外援,摧毁兀卢思,永绝后患,一劳永逸,倘若成功,必定大得民心,威望之隆,或者可以取皇位而四方臣服,各国无责。因此他亲自出使天雄国商讨大事去了,无缘佳儿佳妇的婚礼。
婚者,昏也,那时婚礼都在黄昏时分举行。送婚特使苍梧王翦希翰坐在自己房内,望着窗外渐渐西下的日头,心头烦乱无比。他此番来到修竹邑,名义上是送婚,实则是杀人夺城。
这是他与他的皇兄翦希翼以及乐轸的密谋。
他此时方才二十一岁,但杀光夏氏却是埋藏于心底长久的夙愿。他知道他的二哥、当今皇帝翦希翼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容色平和,但内心则如在煎熬,日日过着忍辱负重、生不如死的傀儡生活;他知道他的长兄翦希羽,曾经的青鸾国皇帝四年前被逼无奈,愤然御驾亲征,死于乱阵之中,尸身无一处完整,其罪魁祸首就是大司空夏比竹;他知道当年他的母后被夏氏无故强行废去后位,密谋害死,他的父皇因此忧愤而死。他害怕有朝一日,他的二哥突然之间也会离他而去,死时像父兄一样满怀愤懑,他害怕突然之间他被推上皇位,重复那样的故事。所以他们一定要除掉夏氏,在所不惜。
可是他明白自己的武功断不是夏铁膺的敌手。自从两百年前皇室失去圣物垂天云翼之后,翦氏皇族无法上到青鸾族圣地桴鼓悬宫,不能在圣宫潜心修炼神妙武学。起先,翦氏尚能保全全部武学之大半,可随着时间推移,皇族一代代相传的武功越来越少,翦氏势力终于一落千丈,为人鱼肉。倘若一击不成,不但自己身死,还得连累青春的妹子,并且一切谋划都成空,皇宫中的二哥和五妹也难逃劫难。
他想到妹子,害怕她们因之香消玉殒,真欲放弃图谋,就此四兄妹得过且过去。但转念又想,过得几年,五妹却也大了,她和夏比竹的傻儿子夏铁胆年岁相当,就怕夏比竹定要娶五妹做他傻儿子的媳妇。那夏铁膺一表人才,希燕嫁给他,也算得郎才女貌,可那夏铁胆面目狰狞可憎,他如何舍得让娇俏可爱的希莺嫁给他。赫赫翦氏,到头来连儿女婚姻都不得自由自主,忍气吞声,活着又有何生人之趣?还不如慷慨一搏来得畅快淋漓!
他主意已定,想把密谋说与妹子燕游公主知道,忽然记起二哥的叮嘱,叫他严守秘密,不要告诉妹子们知晓:一来是怕她们保守不住秘密,二来事情若败,她们不曾与谋,夏比竹或者会放她们一条生路。
翦希翰心思涌动,红日又已下落了许多。他暗恨自己犹疑,主意在宫内就已打定,为何一路来一直摇摆不定,当此关头,断不能因此坏事。他饮了几口酒,摸了摸胸口藏的飞刀,那是他十几年来在密室之中日日所练的,从没有人知晓。今日趁夏铁膺婚礼宴席上酒酣耳热之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断能得手。夏铁膺一死,形势必然大乱,他趁乱或者能救出妹子。但愿乐轸早已在海盐邑得手,已经溯江而下,在修竹邑外准备了。翦希翰望了望窗外血红的红日,大踏步推门而出。。。。。。
一切较之翦希翰期望的似乎还要顺利。夏铁膺的甲士并未对他留意提防,翦希翰安排几位心腹于宅院各处做好放火准备,自己则步入喜堂静待。等到婚礼礼毕,燕游公主被扶入内院不久,院内便四处火起。夏铁膺得到报信,情知不妙,分派喜堂内外兵士前去查看,自己也欲出去一看究竟。就在此时,翦希翰三把飞刀一齐射出,正从夏铁膺后脑,后颈,后心处贯入,当时便气绝身亡。堂内兵士、宾客立时大乱。
翦希翰此番出手极为隐秘,旁人并未察觉,遂趁乱闪身步出门外,耳听得堂内方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他施展轻功,去寻自己妹子去了。燕游公主的屋外只有四名卫士守护,他施展拳脚,轻易把他们除去了,这时他听到城外喊声震天,金鼓齐鸣,知道是乐轸的军队到了,他长吁了一口气,确信此番算是成功了,喜不自胜。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待到乐轸进城后,乐轸却借保护为名,将其软禁了。翦希翰独坐屋中,心焦如焚。他此前从未怀疑过乐轸会反叛他,他信任他,他皇兄也一样信任乐轸,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二人只有此人可以信赖的缘故,并且因为乐轸其实不是长离国人,不是火凤族人,而是青鸾族人,是青鸾国前任大司徒贾道明的兄弟--贾道真。
当年夏比竹专权,皇帝翦希羽秘密联络大司徒贾道明,欲谋除去之。后来兀卢思入侵,四国之战开启,皇帝遂出奔往依贾道明。可惜后来翦希羽死于军中,贾道明便被大司马夏比竹诬以叛国陷君之罪,被夏比竹帅军袭杀,全族遭戮。贾道真却逃了出来,亡命海洋,后来跟随在海鹰王帐下任别驾从事史。他匿名化妆,潜谋入宫,为的就是要还报家族之仇,重振勤王志业。
苍梧王翦希翰被软禁在屋中,半步不得离开。当他听说在修竹邑的夏氏族人二千余口被斩杀后,他知道贾道真已经报了家族之仇,可是他不知道贾道真之后将如何行动。按照他们之前的计议,贾道真会派人救出他的兄长,皇帝翦希翼。毕竟苍梧都掌控在夏比竹的侄子夏铁眠,羽林天军大将军手中,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拘禁皇宫中的翦希翼,甚至直接杀害。翦希翰此刻还能指望贾道真么?还是指望长离人?在海盐邑、修竹邑陷落后,夏铁眠会否已然洞悉他们的密谋?他会不会行凶弑君?翦希翰听着城内一阵阵的角声,不知道天明后一切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