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禁匆匆又往河内郡去了,临行前,将家中事务尽数托付给了李家。赵氏也不推辞,论近的,李家是孩子们的舅家,论远的,两家又要再结亲家,便不再讲究那些虚礼。
政君无事就带着崇哥去舅舅家呆着,李汤逮着机会便要陪她说会话,只要相处片刻,两个人心里都像是吃了蜜般。
王凤依旧住在舅家,准备策试。王家没有成年男子,盖显等人与淮阳王并不相合,刘钦也不再登门拜访。
这段时日,大家都过得很平静。
只有王凤心中不喜,君儿上次差点便入了虎口,而他却在舅家一无所知。
在耿家大闹厅堂时,是君儿用巧计摆脱了不利的局面;又是舅家和苟家在一旁出谋划策,请来了御史夫人。他论巧思不如君儿,论权谋不如苟寻,想来想去,能为妹妹做的也只有迅速将君侠送到魏郡成亲。可所有人都不同意他为了君侠放弃近在眉睫的策试。
用王禁的话来说,凤哥年纪轻轻进了太学,已是一件极荣耀的事,策试即使通不过,还有下一次。但一定要去参加一次策试,方能为明年做好准备。
王凤见了君儿和崇哥便愧疚,觉得没尽到做大哥的责任。可不见他俩又会有些担心,生怕君侠又出什么妖蛾子,在他的心里,君侠就像一条毒蛇,逮着机会便会咬上致命的一口。
这次他还真没有担心错,君侠被困在小院里,开始还为自己的计划被中断不甘,一心想着怎么出去,重新获得乐陵侯史高的欢心。后来知道耿氏被休弃,耿家倒台,耿丰被腰斩于市,其余人等被流放到了敦煌郡。君侠的一颗心方慢慢收了回来,在这个小小院子里,耐着性子缝制嫁衣,等着机会。
政君没有料到,君侠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还能想法子翻盘。
耿氏被休,王家清净了不少,庶子庶女们又回到了生母身边养育。阿父回来后,会重新将庶子庶女们分别管教,眼下就先这么混过去。
她并没有什么事,整日在家里,读读书,陪着崇哥练字便打发一天。盖家兄弟二人并不居功,依旧在王家该怎么样便怎样。盖显因为打算和王凤等人一起回魏郡,时日愈紧,每日废寝忘食地研读律令,钻研王禁拿回来的廷尉府陈年案例。
三妹君如和任姬对她却愈来愈恭敬,政君谢谢三妹协助盖胜通风报信时,君如坦言道:“二姐,我阿母曾经给任姬留下句话,在府里只有二姐能帮我们,护着我们过安生日子,叫我们敬着你。若是那耿氏和君侠成了气候,我阿母岂不白死了。”
政君无言,夏姬和她之间成了笔糊涂账。
她只好握着三妹的手,笑了笑。
君如又道:“我知道二姐以前觉得我牙尖嘴利,但君如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可不像大姐,一心就想着踩着别人攀高枝。”
点了点头,政君道:“大姐都要嫁出去了,我们今生也难得见几回面,便不说了吧。”
君如听了撇了撇嘴道:“也就你是个老好人,真看不出来,这老好人怎么就把耿夫人给挤兑败了。”
政君被噎的无话可说,扑上去,拧了拧君如的嘴,笑道:“真是个快嘴八哥儿。”
外面怎么传耿家的都有,耿丰被腰斩,过了十日严延年的案子才结了。严延年被判弃市,家人流放。
她也没有打听,两家是否流放到一处了。耿家倒了,王家的日子才能安生,真正孽缘。
苟寻并没有叫人收回淮阳王打死程秩的传言,政君也没有拦着。两人都心中有数,既然太子还是太子,那么就会有人喜欢看淮阳王头上有些污点。
只是大表哥总是有些心中不平,觉得苟寻和她更近。她也不哄着李汤,由着大表哥一阵一阵地发着小脾气,发完了又来哄她。
舅母每次见了都是摇头,自家这个傻儿子,瞎吃干醋不说,还被外甥女吃得死死地。
这日,政君和李汤避开舅母,在李家的池边闲坐,晒晒正午的太阳。崇哥在不远处和志哥玩的开心。
两人说起了盖显苦读律令之事。
李汤跟着李翰研读论语,尊崇儒家的圣君之说,对盖显一心苦读律令,想回乡里做个断绝讼狱之事的“决曹掾史”不以为然。
但政君却觉得这对盖显来说是最佳的选择,两人谁也不让着谁,从说着闲话,变成了争论。
“自景帝时期,朝廷都有要求乡野之间举荐贤士的惯例。到了武帝时期,乡中精通经学的大儒都被举荐到朝中任职,朝廷也一向推崇儒学。盖兄应当专研儒学,从魏郡选拔孝廉,或者读通一门经学,参加每年一度“明经”的选拔。”,李汤举例子论证道。
政君不以为然地道:“大表哥,孔子也说学而优则仕,盖显不过是觉得读通一经是件困难的事,怎么能保证一定能学而优呢?大哥做博士官弟子,尚且为了策试而发愁。每年五百名博士官弟子,能够得到官位的只是极少数。盖家贫困,尚未定亲,还有弟弟要抚养,怎么能够支撑着他求学多年,才被朝廷征召呢?”
“君子不就应该像曾子一般,那怕是居在陋巷,吃着简单的食物,也不放弃对于经学的追求吗?”,李汤表示不解,依旧坚持,一个人应当从长远出发。
政君认为,天下不是只靠儒术来管辖,她又坚持了自个的意见:“盖兄只是选择了最适合他的方式罢了。再说天下并不是只靠儒术管理就行的啊,孔子都说要齐家治国平天下了。大表哥给家里的奴婢讲论语,能管理好后宅吗?必然要有家规约束,有奖有罚,才有方圆。”
李汤鼓着嘴,瞪着政君。
她早已经习惯了大表哥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样子,见了这个表情不由得发笑:“大表哥,你难道要对着家里的侍女念叨之乎者也吗?”,
想象着大表哥摇头晃脑对着李婆子念叨的样子,政君不由得捧腹大笑。
李汤也撑不住笑了,他正想上前,捏捏她的鼻子,表妹越发爱捉弄人了。
这时有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听小娘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律令的约束也是必要的啊。”,两人转头望去,从亭后转出一个玄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