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所大门外，雪粒轻轻柔柔地落下来，像沙子一样掉在衣服上，又弹出去掉在地上，和在潮湿水泥路面上，像盐撒进水里，立刻没了踪影。
一个又高又瘦的女狱警手里抱着厚厚一堆书，在雪沙中穿过，她走路的样子像僵尸走路一样，晃晃悠悠地朝看守所大门走去。等一摇一摇地走到大铁门旁边时，摁了一下门铃，埋下头等着里面开门。
一个眼睛从猫眼里瞄了一下，打开门，这个女警察听见声音便抬起头，露出惨白的笑脸向对方点点头，夹着腿跨进去，门便重重地关上了。
这会儿，看守所里的犯人们正在放风，有的三五一群地在一块儿闲聊，有的围着院子墙角溜达，有的嘴里嚼着枯草躺在花台边上。而在看守所最里面的角落里，雪花覆盖的花台牙上，有六个穿着统一囚棉衣的犯人，蜷在一起贼头贼脑地嘀咕着什么。
一个后脑勺有刀疤的犯人，脑袋冷得几乎全部缩进领子里去了，就留着一扎蓬乱的头发耸在外面。旁边几个紧紧地贴着他，眯着眼，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你们几个，别跟没事人一样。那些事还没被查出来，等查出来哥几个肯定横竖一死，就是迟早的事情。等着呗！”
听到这儿，旁边围着的人定住不动了。一个两脚不停打抖、脸色煞白的犯人把脑袋从领子里伸出来说：“疤哥，我们可都是跟着你的，这回是全进来啦，你得想点办法嘛！”
刀疤头像弹簧一样把脑袋伸出来，那张脸一看，并不凶恶，反而看起来有些儒雅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跟着我全进来了，是谁把那片警放跑了，招来几十号警察的？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关键是要出去”。
所有人一下笑了起来，只有那个白脸没有笑，反而是眉毛皱了起来，问道，“怎么逃？这看守所，里三层外三层给人守着，又是武警又是特警，还有铁丝网、电网，好几条狼狗围着转悠，咋逃得出去啊？就算从这个院子逃出去了，那几百号特警武警什么，我们几个再能打，能打得过他们吗？不要说我们一个打他们几个，就是我们六个打他们一个都不见得打得赢。疤哥，你不会是电影看多了，在开玩笑吧？”
刀疤头转过脸去瞄了他一眼，表情平淡地说：“你疤哥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你以为我电影看多了，好机会就在面前摆着，不是谁都看得见的。”
“什么机会，你说说？”所有人又给定住了，露出惊喜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
刀疤头得意地晃晃头，侧着脸左右看了看，接着说：“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嗨哎！”众人被这话给噎住了，郁闷得抖了一抖身体。刀疤又把头又缩进衣领里，接着问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们几个到底谁想豁了命逃出去的，有没有不想被拉去枪毙的？”
白脸赶紧地说：“怎么不想，反正都是横竖一死”。其他围着的几个也冒出话来：“对！对！”
刀疤头又把脑袋伸出来，挨个看每一个人的眼睛，扬扬头。每个人都是一脸凶相地点头确认了，那表情和准备抢汽车之前那样子一模一样。
“你们听着”，众人露出凶狠的表情，向刀疤头再靠紧了一些。正当刀疤头要接着说的时候，一本书啪地砸在他的头上，接着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几个在嘀咕什么？又要干什么坏事，给我老实点！”
众犯人听见这声音就像变脸一样，那凶狠的表情一下变成了可爱的、甜蜜的、让人喜欢得不得了的笑脸，仿佛看见一大块蛋糕一样，露出嘴里的大黑牙。
这个说话的女人正是刚才从大门口进来的女狱警。这个瘦骨如柴的高个女狱警站在他们面前，惨白的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露出没有门牙的黑洞洞嘴管。
这个女狱警为什么没有门牙呢？因为全段时间她的四个门牙啃风干牛肉的时候给磕掉了，又舍不得花钱去安装牙齿，所以咧开的嘴里黑洞洞的，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息。
“这是你们的新书，明天早上必须看完，中午我过来拿！进来了，你们就要好好改造，多看看书，学点技术，以后出去了才好找工作，重新做人，成家立业，不要只想着偷呀抢呀的，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亲戚朋友看你们这样不难受吗？我这是为你们好，知道吗？”
“知道，知道，谢谢燕姐！”白脸立刻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捏成一团快速地放进女狱警的手里，然后接过书，抱在怀里。女狱警看了看四周，转身走开了。
等女狱警走远了，白脸嘀咕着骂了一句：“穷疯了，几块钱都稀罕，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刀疤笑了起来，说道：“你还别瞧不起这几块钱，这可是一座金山啊！”然后把双手从衣筒里抽出来，板着手指头，晃着头接着说：“别看一本书一天十块，一个月就是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她一本书在这里起码要转三、四十个人。一本书一年下来怎么也要弄个十多万呀，每天十多本书，一年就是上百万，比我们抢车可轻松容易多了！”
白脸一下想通了，笑了笑说：“哼哼，恐怕不止百万啊，这里的烟谁卖的？白酒、啤酒、香肠、炸土豆……都是10块钱，东西自选，这生意实在，一年怎么也得上千万啊！”
“哈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
“早知道现在这样，小时候就别天天打架，好好读书，考个警察当当，这挣钱多容易啊！”旁边一个肥肿的大胡子边咳边说，“白娃儿，还是你最精灵，刚才塞钱给她碰到手了吧？你这生意才划算！”
“划算个啥，我是帮兄弟们承受这份痛苦。你晓得不？她那手你一挨着，感觉就是挨着死人骨头，跟钢钎一样硬，跟冰条一样冷”。众人听了，唏嘘不已。
刀疤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边瞅着女狱警边说：“兄弟们，这就是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