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跌入一股记忆的漩涡中,夜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断裂的弦,而这些弦正在重组联合,乐素第一次见到夜宋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了眼前。那是父亲去世的第二天,他昏沉的像是一个醉汉,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没有了关系,夜宋的这张脸出现在了乐素的面前,那天夜宋的长相并未印入他的脑海,而夜宋当时也只是递给了他一支烟,陪他待了一天。
他抱着垃圾桶,夜宋坐在长椅上。至今都记得,可他并不知道那是夜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是父亲的亡魂,陪他渡过了那最难熬的一天……
后来的几年里,乐素毕业了,参加了工作。因为经济版的报道,他曾采访过夜宋几次,当时安排去的记者也并非是他,夜宋点名只接受他的采访时,他也没有多想,以为是曾经几篇系列的报道,让夜宋对他有特殊的印象吧。
访谈之余,夜宋还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以为那只是对方的故弄玄虚,可如今想来,这些年来,他错过了许多,夜宋留给自己的信息。
“乐间前辈对我的作法从来都不甚赞同,但他是我一直敬重的人。他去世的那天,整个言午集的人都像丢掉魂魄了一样。”夜宋走到屋子角落的酒柜,像是在调配些什么。这间华丽的屋子里虽然不是很大,却是连办公,休闲,睡觉的设施都完善了。接着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绿色浓稠的汁液。他将玻璃杯从小吧台里面递给乐素道:“你看起来很虚弱,这是植物素,有人类必须的几种营养物质在里面,喝了它你会舒服很多。”
乐素接过玻璃杯,有股植物的清香。乐妮被警察带走后,他的消极情绪致使自身感觉不到饥饿了,但疲惫的信号一直传输给大脑,他确实需要补充能量。夜宋是他父亲去世时,唯一陪着他的人,乐素没有多怀疑玻璃杯里的物质,仰头喝了干净。接着,他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在汲取这刚到胃中的能量,让之前的疲态一扫而空。
“这里面是什么?”味道寡淡,但并不难喝,有微微的甜涩,乐素不禁问道。
“呵,想不到你不喝之前问。”夜宋轻笑道:“反而喝完才会问,我说里面有人肉,你信吗?”
夜宋的话让他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他心道:是否太容易相信他人了?
看出他的紧张,夜宋摆摆手忽然止不住的大笑道:“小兔子就应该是这样子。哈哈哈哈。”
“你够了吧。”乐素将玻璃杯重重的放在吧台上。
夜宋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常态,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道:“唉,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解释的通。我怕你还没做好准备。不过呢,最后一句废话,你想不想救乐妮?”
“只要能救她,我怎么样都可以!”乐素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态度明确,他不想让乐妮再受到一丝伤害。
“让你来亲手宰杀食用体,供食客们享用,你做得到吗?”夜宋的脸忽然阴沉下来,说的话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开…什么玩笑。”乐素咂舌。
“从你进来到现在,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夜宋冷冷道,他的每一个表情和话语都令人琢磨不透。乐素最开始以为,素食者隐藏在食人宴会,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却不成想,事实正好相反。
夜宋接着说道:“最早的‘素盟’与几年前的‘言午集’,当时的素食者太过善良了,太过天真。那个样子的素食者早晚会全部灭绝。那之后,所有的食用体再也没有活路,人吃人的世界会更加疯狂。你应该知道,人肉就像毒品一样,会上瘾,你或许还不知道,许多贵族为了满足食欲,已经不局限于雏肉,他们开始吃真正的人类,确实呢,听说真正人类的肉质,可比克隆体要美味好几倍。”
吃真正的人类?这怎么可能?如果发生这种事,乐素作为新闻工作者,早就应该知道。夜宋看出他的疑惑,跟着解释道:“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杀几个人吃,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而我们罗马帝会所,也会提供这样的隐秘场所,让他们尽情享受。”
“你说什么…”这是一段颠覆理念的谈话,乐素忽然很激动的吼道:“素食者不会是这样子的,老爸也不会加入这种组织!”
“别天真了你。”夜宋不像他这般歇斯底里,语气提了几个音调,就有一种无形的气场散开,压抑着周围的空气,致使乐素哑口无言。他道:“你爷爷乐古因为善良而死,乐间前辈因为放过你生母,让言午集损失了一半的人手。你以为只有你失去亲人了吗?楚下的父母因为你生母告发,死在了‘死囚乐园’。他们的死,也是因为乐间的善良。而你,乐素,你也要因为这个,害死乐妮,害死更多人吗?”
“你胡说…”他不信,浑身颤抖的再次大声道:“你…你残害人类!你们才是凶手。你们全都是!”
啪!清脆的声响,火辣辣的感觉贴在乐素脸上,夜宋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语气几乎要将人杀死般森冷,他打过乐素一巴掌之后,桀然道:“蠢货,如果不改变固有的理念,你注定一辈子活在悲痛与无能中。”
在这之后,乐素跪在地上,防线再次崩塌,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他的内心遭受了无数的冲击,他的爷爷是素盟的领导者,受许多人的敬重,爸爸是言午集的核心人员,他怎么会害死别人?那个所谓的妈妈…她,或许,乐素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好好想想,当年你见到乐妮的样子。”夜宋蹲在他的耳边道:“素食者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观念,不是你我的一厢情愿,那要付出的代价,多到我们无法想象,失小情成大义,你懂不懂?”
婴儿模样的雏肉,乐妮带着天真的眼神被扔下油锅,无数人类模样的克隆体,被肢解成一堆堆的碎肉,他们说不出话来,只有难以言喻的惊恐表情,留在屠宰场上的千万头颅。活体与尸身,如同器具般当作泄欲的工具。权贵们走上了一条啃食民众的道路,素食者们生存的空间,被挤压殆尽。整个世界,远比看上去还要病态。
他自己却抱着与乐妮幸福生活下去的想法,好像,确实很天真。
“我从血泊中蹚过……”
“是死神将要带走她的时候……”
“素来有光在绝境中照耀……”
“使大地不在荒芜……”
“祝愿海有潮汐,天有晴空……”
“亦有归途,翩波斑斓……”
“这值得粉身碎骨,灵魂也要踏上回家的路。”
乐素明白了楚下唱的这首歌,“我是素食者”终究撇不开与言午集的关系。
……
夜宋在乐间去世的那一年,实行了言午集的一系列改变,他并不是因为乐间的去世,而进行肆无忌惮的变革,而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死,让整个言午集的成员都失去了那份天真。权贵已然病态,那就让他们在病态的路上,越走越远。世人的救赎,是他们自己,也是素食者将要见证的未来。
……
四月九号,乐素请假的第二天。
浓云厚重的清晨,昨晚的大雨将街道冲刷的格外干净,空气清爽。
他打开电视机,将早间新闻的音量调到最大,厨房的锅内煮着粥,他特意切了一些胡萝卜丁。然后走进了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自己,片刻之后,乐素刮掉了头上所有的毛发,胡渣与头发。接着他冲了一个冷水澡,今晨气温不过八九度,这场冷水,几乎浇了个透心凉。
洗完澡之后,他喝了一碗粥,接着打包了一份。换了一身干净的西装革履,走出家门。
门口停了一辆轿车,司机摇下车窗递给了他一包东西,他拆开包裹瞄了一眼,接着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峦,叫我小林吧。”
“嗯,我想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谢谢你的东西,言午集的效率挺高的。”乐素扬扬手中的包裹,报以微笑道。
“防患于未然,夜老大一早就想到以后会用到,否则仅是一个晚上,我们可搞不定。”林峦说道:“回见吧。”
乐素点头示意,林峦发动车子扬长而去,车子离开后,他径直走向街道一边的一辆老款的凯迪拉克旁,那是昨晚从罗马帝会所开回来的。夜宋说那曾是他老爸在组织的配车,乐素虽从未见过,也不想验证这句的真实性,直接开了回来。
当年为了救治乐妮,他花掉了所有的存款。而后为了生活,边上学边打工,即使现在已经正式工作两年多了,他依旧没有多少存款,所以在这个几乎人人都有车的年代,出租车除了在机场,轮渡,车站可以打到,其他地方很难能坐上车。乐素并不介意自己有辆车,正如之前所说,夜宋的财力深不见底,一辆车对他来说,还不如擦屁股的草纸念叨的多。
他拿着那包东西,开车驶向了分区的警局,从未有过的感觉,一路驾车飞驰在路上,异常的舒爽。
到达警局之后,乐素说明了来意,将包裹扔给接待的警员,也不多看,他知道,夜宋如果连制造出生证明这件事都做不好,那他就不是夜宋了。
不仅是这样,连户口本上的信息也做了更改,乐妮有了一个不存在的妈妈,在生她时就难产过世了,乐妮受伤住院的证明也一应俱全,几乎一切都是事实,这些全部存在警局的资料库里。这里唯一的漏洞,便是乐妮的这个爸爸,太过年轻。言午集转变观念之后,渗入了权势的中心,这点是以往素盟组织任何人都未曾做到的。
十几分钟之后,乐妮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受了点惊吓,见到乐素之后,先是愣了一会,盯着他光溜溜的脑袋看了一通,直到乐素看着她笑了笑,她才冲进他怀里。
他拉着乐妮的手,微笑着说道:“我们回家。”
她仰头看着他的脑袋,双手在光头上摸了几下,感觉很好玩一样,调皮的笑了起来。警局里许多人都侧首过来,看着这一对奇怪的“父女”。
乐素将她带上车之后,打开了给她煲的粥,她像是饿了很久一样,匆匆吃完,接着很满足似的冲着他咧嘴傻笑。
然而只有这一刻,却是以往的生活中,最后的温存。
一周之后,乐素辞去了新闻社的工作,在他的嘱咐下,林峦会定期给乐妮送食材,并且照顾和保护她,而乐素则跟随楚下,以情侣的名义做掩护,再次踏上了一直以来都被自己误解的“青鸟之翼”号,参加了言午集的秘密海上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