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乐素跟着楚下上了一辆车,不知道开往何处,司机是一直暗地里保护他与乐妮的人,乐素看见这名司机时有些意外,在以往的日子里,他一直以为对方只是这个街区里,为数不多的邻居之一而已,想不到是一直在观察和监视着自己的言午集成员。乐素原想说为何不在警察带走乐妮时出手帮助,又想到毕竟素食者在这个世界属于异类,他们在经过以前的大屠杀之后,应该变得更为小心了。
在车子行驶的途中,楚下没再多说任何话,乐素几次询问该如何能把乐妮从警察局救出来,楚下都是一副让他先放心的语气。
他本身对此事并无期望,楚下的出现像是一剂定心针,此时除了相信她,也别无他法。
车子走过一幕幕熟悉的街景,停在一处广场边缘,车子所驶去的地方,居然是白天去过的罗马帝会所。大雨还在倾洒,四周都没什么行人,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广场对面的巨幕依旧变幻着各种广告。想起那个活体餐宴,乐素有种不好的感觉,司机这个时候跑下车,冲进雨中,也不知去哪。楚下与乐素留在车上,她放佛看出他的异样,开口打破沉寂。
“这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管你看到什么,眼见不一定为实。”
楚下知道罗马帝在外界的传闻,她这话颇有哲意,乐素一听便明白,这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素食者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言午集作为素食者的组织,也只有在几年前有过不为人知的片面踪迹,他以为那个组织早就覆灭。听到父亲是其中的一员,乐素并无惊讶之色。父亲那样的人,一定会为此付出自己的全部生命,那样艰难的一条路,他可以走,却不想自己重蹈他的覆辙。所以,加入言午集会有多么危险,乐素一清二楚。
二十五年的大屠杀,是阶级者为了巩固自己地位与绝对权势的手段,也是给这个社会所有人敲响的警世钟,人工肉是未来的趋势,不容第二种声音。就像一艘船上的人,你要活着,就得吃肉,如果你不吃,那就跳下海吧。乐素曾经很不解,为什么不允许素食者的存在,哪怕我们不反对他们吃肉,素食者也像是异类,神经病一样,被另眼看待。
乐素曾翻阅过历史的新闻卷宗,在这些年里,素食者之所以逐渐消失,正因为他们不被这个社会大多数人所待见。素食者一旦被发现,首先是进行一段时间的关押,进行心理治疗,如果他们仍然不肯吃肉,就会被当作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永远禁锢在一所恶名昭著,名为“死囚乐园”的神秘监狱内,传说那所监狱待人如蝼蚁,里面的犯人几乎没有尊严,狱长与狱警都是奇毒无比,手段凌厉的非正常人类。卷宗的介绍中,是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死囚乐园的真正犯人,是那些心理已经疯狂扭曲的魔鬼人类,被送进去的素食者,就相当于送进虎口的幼崽,任其宰割,烹食,甚至是****,不会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活过一年。所以一直以来,素食者都很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人肉究竟是什么味道?乐素不是没有问过父亲,那时他十岁,爷爷去世的那一年。
父亲当时没有回答他的话,神情很是低落。之后的日子,父亲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待在院子里,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某一天,父亲仿佛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拿着一张照片给乐素看,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陌生又熟悉。那天,乐素知道了自己生母的长相。父亲与她认识时,她也曾是素食者,可她却因为意外不幸被带入警局,在警局被强行喂食了人肉。之后的日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的乐素尚在襁褓中,生母发疯了一样也要喂他吃人肉。
在父亲的极力阻止下,她并没有得逞。可她却有了吃肉的习惯,她说人肉简直是太美味了,以前是蠢死了才会想到做一名素食者。她贪婪的模样,简直是吸食毒品的瘾君子,不,比那更可怕。父亲为了让生母恢复原来的样子,曾将她禁锢在了房间内,每日端茶送饭,可那些蔬菜与米饭,她宁愿饿死,也不愿再吃上一口。
这个男人还是心软的,他不想饿死乐素的生母,最后还是忍不住喂食了人肉给她。而她也在劝说父亲不要在做素者,可惜双方都没有妥协,在最后一次的僵持中,生母说要去警局告发父亲,只要让他吃上一口,他一定会变心。那时候乐素在摇篮里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很大。
或许是儿子的哭声,勾起她当年那颗脆弱的心弦,她终究没有去告发这对父子,最后永远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中。
人肉,在现在世界人的眼中,那或许就是古时候,天上的龙肉吧,吃上一口,就像失心疯一样,再也舍弃不得那种味道。
想到乐妮,乐素再也忍不住,对着楚下说道:“我们得尽快将乐妮救出来,我怕警察会……”
“她被带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交代下去过了,你放心吧。”
“难道说,警察里也有…”
她点点头,乐素的心里豁然开朗,这样的话,乐妮或许并没有事。楚下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表明,在警察局,有言午集安插的内线。
不一会,司机再次从雨中冲了回来,他浑身湿透了,坐上驾驶位对楚下颚首示意,像是安排好了什么一样,便启动引擎,车子直接开往地下车库。之后他们坐入电梯,直直的升上了九楼——罗马帝会所的顶层。
电梯门尚未打开,楚下的手突然搭在乐素的肩膀上,她语气低沉,像是某种警示道:“一会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用害怕,跟着我走。”
楚下抢入他的身前,迈出了电梯,刺眼的通明透过电梯口传来,突来的强烈光线造成了短暂的色彩盲点,好一会才缓过来,乐素跟着走了出去。
这是一所大厅,许许多多的人,男男女女,西装礼服,仿佛是一个舞会,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人的到来,只是品着酒,吃着…肉,沉寂在自己的口腹之欲中。待看清眼前这一幕时,乐素霎时间怔住。
楚下感受到他没有跟上,她停下来,回身看着他,眼神莫测,在这般酒肉池林里,她就那样静静的盯着这个慌神的男人,乐素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紧张到好像随时会倒下,他不知她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前方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脚步不自主的开始后退。楚下冲着他摇头,也不说一句话,目光忽然变得异常冷峻,在这场酒会上变得十分明亮,仿佛周围的光都开始泯灭,剩下她的眼睛。
世人从未有那样的明澈透亮的眼睛,除了乐妮。
乐素开始相信,她一定是素食者,他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像是放下了沉重的担子般,她沉呼一口气,在前方带路。
经过酒会大厅后,转过一个幽深的长廊,渐渐远离身后的嘈杂,他们来到一侧房门前,房门是欧式的雕花,分隔左右两面,镶金的门把手,让人联想到里面或许推开就是一所美轮美奂的宫殿般,透露出一股奢华的气息。楚下停在房门外,她推开一扇门后,并没有走进去。
“我在外面,你自己进去吧,有人一直在等你。”
乐素看了楚下一眼,带着自己全部的疑惑,没有再犹豫,走进了这间屋子。
有悠扬的音乐传来,那是大小提琴的完美合奏,曲调像是一种力量的蓄势,偶尔迸出的钢琴音符,如同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宣告着一种沧海般的生命力。当节点变得极速,大提琴拉长音调,钢琴声就像蛰伏已久的猛兽开始出击,将曲调带进高潮,紧随而来的是急促的小提琴声。当潮海褪去,厚重的大提琴开始为整曲划入句号,一切又归于虚无。
房间的格调,不出所料般,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刚才的曲调源自一架老式的黑胶唱片机,电影里时常借此提高整部片子的格调,而当事人一般都作为主要角色,尽量装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所房间的主人究竟是谁乐素并不清楚,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还饶有兴趣的享受生活,如果他是素食者,不知该说他心里强大,还是没心没肺的好。
“这好像是一首很老的曲子,我随便找来听听。”冷不丁的有人说话,乐素转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你是…夜宋?”
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一副淡然的表情,好似看破红尘般。他是罗马帝会所的老板,那个商界的黑马——夜宋。这个比乐素大不过一旬的男子,难道会是言午集的领头人吗?为何素食者们的聚集地,会有食人宴会?
“一只兔子。”他说的莫名其妙。
“什么?”
“我说你,像是一只闯入狼窝的兔子。”他点燃一支烟,仿佛洞悉了乐素的想法,接着道:“我早几年就给过你暗示,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