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折身细看来人,高鼻碧眼异域相貌,不是那趾高气昂的爪哇王子又是谁?怪不得敢在皇宫金銮殿上这般放肆。明朝外忧内患不断,对待外宾使节尚且礼数有加,更不用说堂堂一国王子了。
爪哇王子在帷幕后按捺不住,未经皇帝宣召便擅自出来,于一朝士子来看,实在是目无法纪藐视君上。但见来人无所畏惧,似乎得到某种暗中庇护,却又不敢出言支语,都静静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出声。
皇帝见王子走出帷幕,当下便向一众士子介绍起了他的身份。“各位贡生,你们面前此人,就是爪哇国二王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选。但是大家肯定不知道他另外一个身份,他就是今年另一位不在红榜上的会元!”
此言一出,包括李霄和穆鸿飞在内的所有士子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今年出现了两位会元?这明朝自建立以来,从来会试都只是选出一位会元,何以今年会这般异常?想到这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似乎是料定了会有这样一番景象,皇帝轻抚龙须,又开始解释起了事情的原委。“此事并不难说,众所周知,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主要是为了帮国家选拔栋梁之才,而恰巧此次,爪哇国王子想要参加考试。我大明向来俊男美人甚多,他看上女子也不足为奇。不过,王子看上的女子却为他出了一道难题,非中了状元不可迎娶。朕为了成人之美,也只好破例允许他参加一次考试。”
“原来如此……”“哦,是这样……”之类的话语顿时响起,一众士子脑袋点得像是啄米小鸡一般,看上去甚是满意皇帝这个答案。
李霄见皇上提起赐婚一事,说的这般婉转,心中多了些烦躁郁闷,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站在一旁独自生着闷气,连穆鸿飞宽慰他的话都没有听到。
说完,嘉靖皇帝饶有兴致地瞧了瞧王子,心头闪过的厌恶尽数融在嘴角笑容中。“葛丽碧利王子,难不成你也能听得出这大明文化乐曲是何名称?又或者是,你自认为要比李霄会元耳力更胜一筹?”
爪哇王子何等机警聪明,听皇上这话明显是对自己有所不忿,当下表现得诚惶诚恐,作势挥袍抖袖就要跪在地上。“臣不敢狂妄自大,只是一时心直口快才有感而发,还请陛下不要见怪,免了臣的无礼之罪。”
“哈哈,王子说的哪里话,有朋自远方来,朕自当尽到大国礼仪,断不会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影响两国交情。不过,王子刚才言之凿凿说李霄一派胡言,朕倒是对你更为正确的答案有点期待了。”皇帝负手而立,朝爪哇王子淡淡一笑,语句中透露出海纳百川的豁达包容之意。
“或许王子有怎么高深见解也说不定。不如让王子畅所欲言,也好让我大明士子见识见识山高路远的异域文明。”李霄颔首浅笑,恭敬举出行礼手势,眼神看向爪哇王子的时候多出了一丝戏弄的意味。而那些看不惯王子行为的贡生在听到李霄话语之后,心中闷气也在一瞬间消散,大感痛快。李霄话里行间的讽刺意思,不就是说爪哇王子出生蛮夷之地,没有多少见识,智行短浅么?
王子正要发作,可在看到皇上充满威严的仪表后,只得咽下这口窝囊气。但出于气愤,他还是狠狠又手指了指李霄。“好一个牙尖嘴利之徒,本王子今天就让你败得心服口服。”
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同时用一种极为不屑的眼神瞅着李霄。“此曲乃是三节合一的《春江花月夜》,根据唐代张若虚诗词所编。说什么是独立分开的三首曲子,不懂就莫要信口雌黄!”
“王子耳力真是极好,但是未免有点一厢情愿,太过狂妄自大了点。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是由三种乐器同时奏响不假,但你当真仔细聆听到刚才那短短的间隔了吗?《春江花月夜》讲求紧凑结合,柔美有序,何时又有刚才那般错落有致慷慨激昂?再者说,三种乐器分别为琵琶,铜钟,阮,又要如何表现得出轻灵旷达的意境?这种种的破绽,恕李霄才疏学浅,难以一一想通,还望王子不吝赐教!”李霄一席话说得是情绪高涨,掷地有声,就如滔滔江水气势恢宏,却又点滴不漏,每句疑问都是王子最致命的错误。
“你……那分明就是《春江花月夜》不假,本王子自小只喜欢听这首旋律,难道你在怀疑我的耳朵不成?”王子被李霄说的一时语塞,连气势也弱了许多,不觉间自己的声音已经少了笃定,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哦?原来王子只听过此一曲音律,怪不得如此坚持自己观点。这是不是可以让李霄认为王子是说自己孤陋寡闻,亦或者是对我中原不感兴趣,藐视我中原文化呢?”李霄见王子已露败退之势,更加一鼓作气口若悬河,直到说得王子脸色难看这才罢休。
“就是,王子莫非真如李霄所说,是看不起我中原文化,认为它进不了王子法眼还是怎的?”穆鸿飞看李霄对王子口诛笔伐,一时也豪气冲天,加入李霄一方对王子质疑起来。
只听“扑通”一声,王子如遭雷击一般跪伏在地上,先前作威作福的势头再也不见,面色惨白,身子颤抖个不停,甚至连抬起头看皇帝脸色的勇气都没有。看来,李霄与穆鸿飞一唱一和,确实是把他吓得不轻。
其实这个李霄这个问题,真称得上是刁钻之极,换了是谁,恐怕都不好回答。若是回答了“是”,则会引起龙颜大怒,更有可能会陷身牢狱,成为古时质子。若是回答“不是”又得为自己说话初衷解释个焦头烂额,一个解释不好,会为自己招致无穷无尽的话柄。所以,此刻王子陷入两难境地,最好的方式便是向皇帝示弱,想必一个堂堂君王,是不会因为这等蝇头小事而追究他的责任。
“王子不必如此惶恐,朕知道你没有这等意思。好了,赐你平身。”皇帝平常见王子八面威风,不好出言呵斥,现在看到李霄三言两语就把他训的面如白纸,一如阶下囚般卑微,不由得对李霄更加赏识。但出于帝王心术着想,他还是没好气的对王子说了些话。
“好了,事实究竟是如何,还请乐师为我们一一解答。”皇帝扭头看向乐师,示意让他为一众士子揭晓答案,好判定李霄与王子孰对孰错。而那爪哇王子从起身开始,再也不敢表现出凛然气质,就此恭立皇帝身旁,静静闭口不语。
“刚才李会元说的正是两曲不同的地方,从一定程度上说,李会元所涉猎的音律知识要较臣多出不少。据臣刚才观察留意,李霄在第二首乐曲响起之后,就好像看穿了我等三人的真实心思。此等天骄资质,实在是骇人听闻。”乐师与身后二人对眼会意之后,满眼炙热神色看向李霄,话语中更是对李霄抑制不住的欣赏之意。
李霄能在三曲终了时判断事实真相已是很了不得,此刻乐师又爆出惊人一幕,这说明李霄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见多识广了,简直就是慧眼如炬,火眼金睛。试问,如此英才又有何人不去羡恨,不去钦慕?
“李霄,朕越来越看好你了。不管你是猜测还是真正可以笃定事实,在朕看来都是你的本事。既然这乐音考验只有你与穆鸿飞能通过,那再考下去,对众位贡生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接下来,就进入第二关测试。朕出题,你们按照题中暗含意义画出一幅画来。这次考验,对你们经常握弄笔杆子的读书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皇帝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欣慰来形容,更多是对李霄才华横溢,无所不知惊艳表现的肯定与赞赏,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倾慕掺杂在里面。连嘴中说出来的话语,都蕴含了浓浓的招揽意味。
皇帝话音刚落,身后的数十太监便匆忙把手中画卷下发到了每一张考桌上。每一位考生被李霄的表现刺激得不轻,都苦思冥想想要超越他,得到皇帝青睐。画卷才一到桌上,便一个个眼疾手快地摊了开来,聚精会神地等待皇帝宣布考题。
“阳春二月,朕欲看遍葱绿草甸,一赏长白雪山风光。连那洛阳牡丹,四海异兽也要尽收眼底。此次便是要你们绘出朕心中蓝图,帮朕了却心头宏愿,目睹山河壮丽美景!”皇帝眯了眼睛,双手也在金袍袖口间来回摩挲,显得很是有点期待。不知不觉间,眼睛余光又向李霄所在方向瞟了过去。
刚才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殿试贡生在听到皇帝所言之后,一个个头低的比桌沿还低,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原以为皇上会出一些画花鸟的命题,没想到却出了一道这样难的试题。对不少士子来说,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因此他们的信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不料就在此时,爪哇王子所坐桌前却传来一阵狼毫挥在纸上摩擦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