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和江湖,一直是一杆秤上的两个砣,当王朝鼎盛时,江湖反而不见多少生机,但是当王朝露出颓势时,江湖反而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现如今,大明看似依旧是那庞然大物,但是外有虎狼环伺,内有暗流汹涌,已然有了王朝末世之象,也正因此,江湖之事反而愈发动荡起来。
原本一直低调的各大门派纷纷变得高调,接二连三地派出了各自门派内的新一代“武道才俊”行走江湖历练,主动地搅动着江湖这潭已然越来越不安分的浑水,甚至一月前就有传闻,山东的连家堡似乎打算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敲响这大明年间江湖武林的第一盛事!
陈钦峰出自东南藏剑阁,藏剑阁于江湖之中,撇开龙虎山和武当山这两个总是出“仙人”、地位超然的门派不谈,它也是有资格排进前十的大门派。
而作为当今一代藏剑阁唯一出世历练的弟子,陈钦峰心中更是有着比同辈人多得多的傲气,总觉得江湖事儿总的来说不过就在那一酒一剑之中,皆是自在洒脱,他也憧憬着自己能够仗剑走天下,在江湖中留下一段属于自己的传说。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怀梦?
就这样,这个新入江湖的雏儿碰到了为了报仇而流落江湖的吕四娘,一个是为了报家仇几乎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一个是满心仗剑护美除奸佞的天真剑客,一男一女凑合到了一起,有吕四娘相陪,这段时间陈钦峰的江湖游历可以说是好不惬意。
前些日子,当得知监斩吕四娘的仇人已经出京前往辽东后,陈钦峰当即带着吕四娘赶来复仇,陈钦峰也正打算在美人面前替其取下仇人头颅,最后彻底抱得美人归。
不得不说,作为藏剑阁当代年轻一代的代表,陈钦峰的剑术造诣的确惊人,那一手御剑凌空的功夫虽说借了藏剑阁秘术的巧儿,但是也归功于他体内在同龄人中算是很深厚的真气流转。
对于自己的出场,陈钦峰设想得很不错,奸佞出京,青年剑客替天行道,御空而出,斩奸佞首级,多么的潇洒多么的飘逸,非常符合陈钦峰自己所设想出来的剑仙意境。再加上吕四娘就在其身后马上看着,青年剑客自然就更多了一分卖弄的意思。
不过飞行了百丈,距离奸佞的车队还有不短的距离,陈钦峰就感觉自己胸口一闷,气机一乱,不得不略显踉跄地自半空中落下,落地时身形有些不稳,如同那微醺的醉汉,不过他还是咬着牙撑着身体,总不能刚刚还御空而行的潇洒剑客眨眼之间就摔倒到了地上。
知道是自己体内的气机无法支撑自己飞行太远,陈钦峰不得不放弃那直接飞过去斩下奸佞头颅的设想,如今只能一步一步向着奸佞车队走去,同时开始调理自己体内的气机。
见那青年剑客从空中落下,又开始向这里走来,赵千阳的嘴角处露出了一抹嘲讽之色,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居然也敢对东厂的人下手,甭管你身后是哪家门派,敢动东厂的人,敢动九千岁看重的人,绝对要做好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压!”
赵千阳一挥手,上百东厂番子横刀前进,步伐压得不是很快,但是很稳健,而那一百名弓箭手紧随一百刀斧手之后,两者之间保持着相对适宜的距离。
在对方明显是因为气机不足而不得不放弃飞行之后,赵千阳也不是那种一心只会固守的人,当即下令队伍压了上去,而那五十名锦衣校尉则是依旧纹丝不动,保护着马车内的贵人。
“道长,你说我这次出京,会成为多少江湖侠客们赚取声望的香饽饽呢?”卢骆一边贴在美婢身后将虬龙弩对着那剑客瞄准一边出声问向身旁的三痴道人。
“都是怀着梦的可怜人吶。”三痴道人感叹了一声,他清楚,自从出京以来,由于是顶着九千岁义子的身份,卢骆自然被打上了奸佞的标签,吸引着无数渴望“一战成名”的江湖儿女现身企图刺杀卢骆,成就自己的名声。
不过,至今找上门来的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就是宰一双,如今这个略显稚嫩的江湖新雏儿,反倒是武道修为上最为高深的一个,毕竟真正能走到武道极高境界的宗师级人物,谁不是“拖家带口”?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武道宗师们又岂会冒着宗族门派被朝廷大军踏平的风险直接向朝廷人物下手?
陈钦峰是江湖新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了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即使如今大明朝廷日薄西山了,但要是铁下心来打算灭一个藏剑阁也绝非难事,虽说关内明军多半腐朽不堪,卫所兵丁几无战力,但是只要等何时边镇战事歇息之后调来千余边镇铁骑一扫,再强大的宗门也只能灰飞烟灭。
在三痴道人看来,如果那年轻剑客不是傻到在出场时玩那御空飞行图耗真气的话,说不定还能真的给这帮东厂番子和锦衣校尉造成一点麻烦,若是能够乔装打扮或者趁黑偷袭也有极大的可能能冲破护卫们的阻拦,真真切切地刺杀到卢骆面前,不过,一旦对方冲到卢骆面前,那么三痴道人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只能选择出手了,自己如果可怜了这些江湖侠客的性命,谁又去可怜那青云观上下千余口性命?
卢骆的脸贴着美婢的脸,微笑着在美婢耳边吹了口气,道:“你说,我和那用剑的家伙,谁更好看?”
“公子,他可是会御剑而飞的呢,咯咯。”美婢可没打算卖自家大人一个面子,实话实说道,着实,一个能够御剑而飞的男子,几乎是每个少女的深闺梦中都会出现的场面。
卢骆有些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装作嗔怒地一只手拍了一下美婢的翘臀,道:
“你家公子我决定了,等办完这趟差事回京后也去练剑,相信不久后,咱也能带着你到空中飞一圈过过瘾。”
美婢抿嘴一笑,香腮粉红,听了卢骆的话,倒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像是敷衍,感觉像是真的认为卢骆若是练剑一定能很快走到那一步。
一旁的三痴道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卢骆一眼,能够御剑而行的定然是剑道宗师级人物,就算是这面前显得很稚嫩的年轻剑客其实也是有着惊人的剑道天赋再加上家族门派的培养方才能在这般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御剑而行的境界,你卢骆呢?
即使你是江南卢家的嫡系子弟,即使你是京师那死太监的义子,那也休想在这般年纪半路出家练剑就能够练到这种水平,当真是痴人做梦!
似乎是察觉到了三痴道人的情绪,卢骆撇过头,道:
“怎么,道长是不信我能练成剑么?”
三痴道人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不敢。”
“道长可看出此人出自何门何派?”
“不知。”
对于三痴道人的不配合态度,卢骆也不在意,直接道:“那家伙估计也就比我大四五岁,在江湖之中,算是地地道道的年轻人,如今能御剑而行,也算是了不得了,其身后的家族门派定然也是极有名望和底蕴的江湖巨擘,这样子,等将他活捉过来,我亲自去问他练剑法门。”
马车这边卢骆和三痴道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而前边儿,赵千阳及其麾下的二百番子终于和陈钦峰交手到了一起。
首先,在看到那剑客忽然提剑步履瞬间一沉时,赵千阳果断下令放箭,即使那时双方距离还有一百五十步,而箭矢的有效杀伤范围只有一百步。
但是事实证明,赵千阳的做法完全是对的,那剑客一个加速,五十步,不过是须臾之间就冲过去的距离,而等到弓箭手们的箭矢射出时,双方的距离恰好变成了一百步左右,从这一方面,也可以看出陈钦峰的对战经验缺失,一举一动居然都被对方猜得清清楚楚。
上百道箭矢全部向陈钦峰疾射而来,陈钦峰倒也不慌,猛地提起手中佩剑在自己面前舞出了一个剑花,剑花之中蕴藏着属于陈钦峰的剑气,远远看去此时陈钦峰像是在自己面前撑起了一把银色的大伞,将自己牢牢护住。
箭矢砸在剑花上,要么直接弹开,要么直接被剑气绞碎,总之,当第一波箭矢过去后,这青年剑客居然未中一箭。
见到这一幕,赵千阳也不得感叹,即使对方真的是一个江湖新人,但是那本身的武道修为也是实打实的,就刚刚那一手,如果不是处于对立面的话,赵千阳也会忍不住叫一个“好”字。
但是,赵千阳却喊的是:“三排列,冲!”
上百东厂番子持刀冲上去,在奔跑中逐渐形成了一个三列离散阵势,这样即使这年轻剑客能够杀破第一列,那么,第二列和第三列也会迅速补上去,如何对付那种百人敌乃至是千人敌的强者,作为国家特务机关,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法子。
再强大的武道强者,也是人,而不是真正的仙人,哪怕是那种武道修为再高强的大宗师,也有着气力断绝的时候,只要能够围住他、困住他,就有着蚂蚁咬死大象的可能,其代价无非是多填一点人命进去而已,但是,普通人的命在上位者眼中根本不算什么,而那种百人敌和千人敌的强者,纵观世间,也没有多少。
陈钦峰的手腕处已然流出了鲜血,先前的那些箭矢全靠他自己的剑气挡去,但是箭矢之中蕴含的力道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现如今,胸口已经发疼,手腕上的血肉更是直接绽裂,不过好在伤口被自己的衣袍挡住,看不出来就是了。
但是陈钦峰却能够清晰地看见从自己手腕处滴落的鲜血,心里不由地一慌……在自己的设想中,可没设想自己去杀奸佞时会受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