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姐…”
晴落方出声,还未有过多言语,和玉却出声打断了晴落:“左一句和小姐,右一句和小姐的,也太生疏了些。”
晴落蹙眉:“那,如此说来,我是该称你阿玉呢,还是小玉呢?”
看晴落一脸认真,和玉却是“噗呲”笑出声来:“这名字,未免忒俗了些。你还是称我玉苏吧,我的闺名。”
“玉苏?流苏浅玉,好名字。”晴落低念出口,这和玉当真是个雅致的人物,也难怪入得了太子的眼。
“如果你不介意,我便称你恨花了。如何?”和玉笑着问道。
“恨花啊?算了吧。这草长莺飞里,恨花恨花的,似叹花悲春一样。还是称我晴落吧。晴空皆青碧,落日红霞飞。听着更舒坦些。”晴落浅笑,一阵风起,衣带飘飞,扬起一缕发丝,双眸噙笑若明星,脸净如玉泰自然,和玉晃神。人都只当乔府小姐生性性弱,是个不这不扣的娇小姐。而她,向来不喜那些个娇气的千金。今日一见,竟与料想的不尽相同,且性子直爽更甚自己几分,又守理知性,更无娇蛮。和玉对晴落顿时好感不少。
“那个…”晴落犹豫道:“春宴何时开始,不会耽搁了吧!”
和玉看晴落微窘,心下一想,便大致明白了个所以然。“晴落,你该不会是行至此处迷路了吧?”她未曾想到,晴落竟会迷路至此。
晴落抽抽鼻子,低声道:“才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来往,让玉苏你笑话了。不过,我没有迷路,而是,压根不认、识、路。”晴落一字一句地,尤其咬玉重了‘不认识路’四个字。乔相将她一人遗落在外,本来还想着闲逛一小会儿,再与乔相一同前去,直到意识到这问题,才想起来,忘了约定汇合的地点。而一路上宫人匆匆,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只怕稍有不慎,惹了笑话出来。
晴落一脸愤恨,和玉倒没见过此番表情的晴落。强忍着笑,身体却颤抖得厉害。晴落见状,更佯装出一脸的委屈:“你还笑。就知道你会笑。”却突然伸出胳膊去挠和玉,和玉哪受得了这些,只得求饶:“好姐姐,饶了玉苏这一回吧。玉苏叫你姐姐,还不成吗?”
晴落这才满意一笑,伸回手:“听你这声姐姐的份上,便饶你这一回。否则啊,玲鸳该嫌弃我不懂怜香惜玉了!”说到此,又浅声一笑:“不对,应当是,怜苏惜玉。”
这一闹,和玉脸色也微微泛了红。“好了,不同你打闹了,再闹下去,待会儿太子看了,可该心疼了。”
和玉一愣:“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俩男无情,女无愿的。更何况他喜欢的人,是你。我介意什么?”
和玉失神:“晴落…”
“嗯?”晴落看着失神的和玉,她不明白自己这番话,在意料之中。和玉却未作回答,只是浅浅的一笑,摇摇头,心里却一阵暖意。也更在心里,认定了晴落这个朋友。
和玉看看天色,约摸着时辰将近,带了晴落向撷芳园走去。撷芳园,顾名思义,是撷芳之地,其实也就是御花园,不过是另起一雅名。
越是向撷芳园,花种越是多了起来。有大半更是晴落没见过的。晴落在一株紫叶的黄花前停了下来,这花,开得别致的妖娆。
“这花,名为淡诛,是前年才到的品种。开得倒是艳丽,可惜,没有香味儿”看晴落停至花浅,和玉缓缓解释道。
晴落一笑,没有了刚才的惊讶。方才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晴落却是紧紧抓住,她知道,那定是乔恨花先前的记忆:淡诛,叶紫,花黄。无味,性属诛。晴落皱皱眉,不大明白,何为‘性属诛‘。却也始终不明白,便没作多想。因为,她肯定,乔恨花的记忆中,这一点也是不明白的。
和玉瞧她失神,只当她看到百花而惊艳。“不过几株花也能呆了过去,快走吧,里头的花色更多呢!”
晴落回神,看看和玉,抱歉一笑:“走吧,怕是让人久等了。”
春色宫墙柳碧透,嘤嘤黄鹂鸣翠枝。
不多时,二人便至了撷芳园,果然人大部分都已入坐,包括乔羿。乔羿微微诧异,没想到晴落会与和玉一同前来。四周人也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两人。且不论二人姿容如何美艳,在座谁人不知,太子拒了乔府的亲事,只为了迎迎娶和恪的妹妹--和玉。
晴空跟着和玉上前,毕竟从前没有这样的经历。虽然电视剧看过,实践却又是另一回事。主座上一中年男子身着明皇,眉眼宽厚,中庭饱满,却神色严肃,不怒而威。虽至中年,依旧风彩不减,自有神姿。晴落明白,这便是她在《双唐志》上,所看到的临宣帝--齐业。
和玉上前,屈身一拜:“臣女和玉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恭祝皇上、皇后娘娘身安福寿,赏得春宴。”浅绿的手帕随风一摆,一袭月白胧纱百褶裙随风而动。发间一支蝴蝶攒花金步摇,更添几分灵动之美。皇帝满意一笑,对皇后道:“朕瞧着倒是个不错的,不知皇后以为如何?”又对和玉道:“免礼吧,今日方要尽兴才好。”
和玉起了身,退至一旁。皇后却稍有着急,又碍于皇帝及众臣,只得回声是。
晴落在一旁看着和玉请安,多份心思,留意了几分。待和玉退下后,才上前,依照着和玉方才的姿势,向帝后问了安。便低下头,不再望向主位。
皇后却是急于要得到皇帝对晴落的赞赏。“恨花,你且抬起头来,让皇上瞧瞧”。又对皇帝道:“皇上,你看这孩子,当真是姿容不凡,也无怪京都盛传。这什么叫做脱骨飘然,不群于俗,臣妾今日才算见识了。”
晴落抬头,目光恰与皇帝目光交接,晴落分明看到,那犀利的目光里,一瞬惊措。
淡紫的衣衫随风舞动,轻纱摇曳尽生姿。青丝若缎,又别一支流云碧玉簪。风姿出俗,唇似含朱丹,双眸入画,面印桃红,碎摆轻移,似无骨而有魂。与皇帝目光交接,虽只一顺便移开,却绝无胆怯。齐业深深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又望进自己灵魂的深处,那清丽的眸光,似乎与记忆深处渐渐交织重叠。端起的玉盏始终没有递至嘴边,手微微颤了起来,却又急忙敛下心绪。
晴落没有错过皇帝的表情与一瞬惊诧,却只心中存疑,并没表现出来。
“免礼吧,果真如皇后所言,非俗人姿色。朕记得恨花往年里少参加宫宴,今年既来了,定要尽兴。”皇帝道,却无人听到,他那轻若风过的叹息。
晴落方退至席间,便听得春宴开始。所谓春宴,不过是赏花悦春,各献春贺。开场的,便是宫廷乐舞,数十名年轻女子青纱翩然,随风处,露出一截白玉臂,上身薄纱隐约露出肤色,短衣低领,胸前一片春光似有似无。刚至足的裙摆,铃铃作响,玉足莲动,日光下透出光泽。晴落看得起劲,这穿着可真大胆开放,不过约摸也只舞女敢这般出场。
一舞罢了,晴落鼓掌,正待喝口茶水,却听得又有人道:“都道乔府小姐不仅生得娇艳无双,更是博采多艺,又赶上这大好春色,不如请乔小姐作首诗来如何?”
晴落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身穿云绣牡丹鹅黄长裙的女子。头插一支金丝盘云簪,眉如柳叶有三分姿色,却是一脸得意。乔府小姐向来少参宴,今日既来了,她如何肯放过这机会。
晴落冷笑,京城谁人不知,乔恨花不通文。如今眼前这女子分明是故意。晴落思忖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她定是来路上和玉提及的,礼部侍郎的千金--林絮。生性些傲慢,自侍三分容貌,其父身居要职,经常对其他千金小姐冷嘲热讽,所幸和玉性硬,乔恨花露面又少,与其倒也无甚纠葛。
晴落正待出声,却听和玉道:“皇上,和玉素闻乔小姐善舞善琴,不过方才已赏了一舞,眼界怕是乏了。不知可有幸,听乔小姐奏一曲?”和玉一笑,替晴落解难。她这话不假,乔恨花的确擅长琴舞。只是她却不知,眼前的,已不是乔恨花。
晴落朝和玉眨眨眼,一笑酬谢,和玉的用意,她自然明白。却转身笑盈盈地对着林絮:“劳烦林小姐还惦念着,多谢赞赏。如此,恨花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晴落一笑,怕是唯有如此,方可挫挫她的锐气,否则即使这次躲了过去,也会有下一次闹事。林絮一愣,这事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看晴落一脸淡定,又心生一念,赶在晴落开口前,提议和玉也出一首。和玉抿唇,看晴落似乎并不在意,才站起身来。晴落依旧浅笑,她当然明白,林絮为的不过让她丢人,谁不知,和玉善文。
“那,和玉小姐先请了。“晴落笑的狡黠,和玉看着,也是一笑。虽是才认识晴落,却也想得到,有人要倒霉了。
和玉只思虑一瞬,轻声道:“潆潆细雨泪珠滑,草色微浅倦染沙。残花落时香恨少,一卷东风碧帘斜。”
当下,四周一片激赏,晴落读来,也觉不错。才发现,目光已聚集到自己的身上,都在等她作文。微微咳了一声,向皇帝道:“禀皇上,京城谁人不知,恨花不通文辞,如何会作诗?”
皇帝一怔,底下也一片吸气的声音,她刚刚明明答应了的,虽然明白乔恨花的确文思不通,可在她点头的那刻,多少是有些好奇的。林絮笑的得意,她就知道,乔恨花哪会什么诗才。
皇帝深深看着眼前女子,虽未料如此,可直觉她还有下文。“那,你当如何?”
晴落狡黠一笑:“虽不通文辞,简单的句子,倒也能说一、二。”看四周好奇的目光,稍顿了顿。缓缓道:“湖光碧玉三分水,七分颜色在云天。”
周围一片寂然,好一会儿,和玉才慢慢鼓掌,看向晴落更为欣赏。晴落对此却不在意,她这句话说的是湖光显露碧玉的颜色,三分在水,七分靠天的反射。更深层的寓意却是,以天指天子,湖光指民间。百姓生活足乐,三分靠辛苦劳作,七分却靠皇帝正确统治。所以,她这几乎露骨献媚的句子,谁又敢说不好。更准确地说,晴落的确是在等她,说不好。
皇帝才神色一亮,正要夸奖,却听得林絮道:“乔小姐,这湖色青碧,又与天何干?”又是得意一笑。
“都言天行其道。这世间万物各顺其轨迹,又有哪件离得了天?依林小姐的意思,这天竟是无用的了?那不知林小姐,置“天”于何位?”晴落步步紧逼,皇帝脸色越来越暗,而林絮还不自知:“这天,本就…”忽地,林絮面色一白,即跪了下来:“臣女妄言天道,臣女知错,请皇上恕罪。”
皇帝拍案而起:“林靳,你教的好女儿!”
礼部侍郎林靳双腿顿软,没料自己的女儿犯下如此大错,这可相当于妄言天子。
“臣知错。”双膝着地,深深叩首,哪还敢抬头。
“来人,拟令。”皇帝手一挥,立即有宫人捧砚来。
林靳,临宣三年进士。以其硕才博广,除礼部主事。后,擢礼部侍郎,连任无更。二十一年,其女絮怒触天颜,言不道逆语,遂罢其职,出为邕城县丞,谪居偏远,不得归京。
---《双唐.林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