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感觉有点紧张,作为一个刚刚穿越的前世小白领,一觉醒来就被一个大将军请教军事战略这种事情,委实不是很容易就能适应这种转变,况且自己也真不懂这块的东西,孙子兵法之类看过不少,但是怎么行军布阵之类的东西真的是一窍不通啊,蒲雄这么刨根问底的追问,他还真兜不住了。
为了避免露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行军作战,实非在下所长,不过将军打算速胜,敌人也打算速战。我听将军的意思是打算尽数消灭此敌,然而时间上怕是很难稳妥布置吧?”
这点分析也是王朴自己蒙的,毕竟书上的战例故事也看过不少,那些历史上的歼灭战好像没听说一两天就能打出来的。
蒲雄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很诚恳的样子说道:“王先生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王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称呼由公子变成了先生,不过听蒲雄的口气,看来自己的猜测还是蒙中了什么,这就让他松了口气,胆气也壮了一些,继续小心观察着蒲雄的神色,说道:“我听说做事要先确定自己的目的,而后择机而动,目的若是不明确,做事情的效率便大打折扣,想来作战也是一样。将军还是要先确定一下,是打算全歼敌军,还是打败敌军就好,然后才能选择合适的战略。”
“王公子这话就不见得了。”一旁的郑路插话道:“行军作战,本就不能拘泥,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岂能事先就定好框架,而自束手脚。况且王公子所言,速战不能歼敌,难道忘了昔日项籍巨鹿之战,也是速战而大破秦之主力的事情吗?”
刚冒充了一把军师,就被人当场打脸,王朴立时就羞红了脸。郑路没有理会他,转向蒲雄道:“今日我军与麻秋对峙之势,仿佛昔日秦楚对峙于巨鹿。麻秋远道而来,师老而疲,且军心不稳,况且还不如当年秦军尚有人多的优势,所依仗的,不过是一股绝境求生之气。我军以逸待劳,人多势众,以将军之威名,临阵敢战,远胜当年楚军。将军如果效法当年项籍,绝其粮道,破其锋锐,敌人求胜不得,不需多日,必然自乱,然后一战可尽数破之,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梁俭第一个跳出来赞成:“我听说当年项王破釜沉舟,以寡敌众,九战九胜而破秦军。麻秋如今一只丧家之犬,绝了他的粮道,不消两日,他就支撑不住,就是想逃走,也要丢下大半部下,这条计策可行。”
王综没有跟着跳出来,但看起来也颇为意动的意思。
蒲雄反而微微一笑,说道:“郑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今日情形,与昔日秦楚略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郑路奇怪地问道。
“巨鹿之战,楚军并非人少。”蒲雄耐心的解释道:“我读太史公的记载,项王率军至巨鹿,虽然不过两万人,不过诸侯之军也在,只不过不敢为先锋,与秦军交战,作壁上观而已。等到项王破釜沉舟,绝秦军粮道后,诸侯之军尽出,与项王一同作战,这才能彻底断了秦军粮草,围而歼之。兵法上说,十则围之,诸侯之军想来至少也要数倍于秦军,否则秦军若是只求突围而走,项王很难取得全功,最多不过是解了赵国之围而已。”
王朴还是第一次听说巨鹿之战不是以寡敌众,蒲雄的分析让他感觉到自己更加惭愧了,果然穿越来的半吊子书生还是比不上真正统军作战的将军。
“所以王先生所言,以当前的形势,速战而求全胜,确实不太可能。”蒲雄分析完之后,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要是仅仅打跑了麻秋,未免可惜。”
王朴在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那些历史上的战例很多,不过一时半会还是没想到太多能拿来一用的例子,有些不解的问道:“将军既然不打算放过麻秋,为何一定要速胜?”
还是王综解开了王朴的疑问:“临行前,我军收到情况,姚贼屯兵,打算与新兴王合谋进犯枋头,虽然还没确定,大军还是不宜在外久驻。”
看王朴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蒲雄就跟他解释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蒲家跟后赵朝廷翻脸之后,虽然名义上投降了东晋,实际上是独立的一只武装,占据着枋头一带地区。如今后赵朝廷内乱不断,石虎的义子石闵已经篡夺了朝廷大权,自封为武德王,正月的时候,,以谶文中有“继赵李”的字样为托辞,便更改国号为卫,改姓李氏,实行大赦,改年号为青龙,时人都传这是打算消灭石氏,篡位称帝的前奏。
石虎分封地方的其他子侄纷纷起兵,占据襄国的新兴王石祗就联合了姚弋仲、蒲洪等,集结了军队传檄诛讨冉闵,他的弟弟汝阴王石琨逃奔冀州,和张举、王朗等联合计划讨伐邺城。虽然名义上大家的敌人都是石闵,但更像是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各有各的盘算,都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屯兵其他势力,壮大自己。
本来是南安羌族酋长姚弋仲,其实是和蒲洪差不多的人物。作为少数民族实力派,先后为前赵、后赵效力,如今被封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加封西平郡公,以清河郡的滠头为根据地。
蒲洪与姚弋仲都互相提防,又互相垂涎,彼此都有吞并对方的盘算,因此即便为了消灭麻秋而派大军出征,也随时顾及着姚弋仲乘虚而入。
“若不是顾及着弋仲老贼,单单一个新兴王来犯,倒也算不得什么。”说到后方可能的隐患,即便是看起来粗野的梁俭也面露忧色:“弋仲老贼阴险狡诈,部众甚多,一直都是我们的大敌。如果他率部来犯,大王都不敢轻易应付,所以不能给他太多的时间来利用,大军越是早一日回枋头,也早一日安稳人心。”
蒲雄正色道:“我军虽然不惧弋仲老贼,但是他既然贼心不死,我也不敢大意。本来打算借机消灭了麻秋,解决一个麻烦,但是若是牵连日久,总有隐患。所以麻秋固然要打,但是万不得已不能速速消灭,也只能先打赢了再说。两位都是学识渊博,所以我也愿以实情相告,只求能有良策指教一二。”
看着蒲雄一脸诚恳,摆出不耻下问的姿态,郑路也不好在纠结刚才被蒲雄打脸的事了,不过也谨慎了些,道:“将军过谦了,在下不过一介儒生,谈不上什么赐教。不过当前看来,破敌不难,不过欲聚而歼之比较棘手,容我三思。”
蒲雄又把目光转向王朴。
通过刚才梁俭的解释,王朴对当前的情势大致有了点了解,不至于一头雾水,但是蒲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让他更加紧张,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被他这么看重的。突然间脑筋灵光一闪,捉摸出一点东西来。
“他不是把我当成了谋士,向我求助,而是借机会盘查我是不是真心实意来帮他,要是我不给他出主意,就可能留下三心二意的印象。”王朴心里盘算着:“这是在考验我靠不靠得住,而不是看我的能力如何。”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蒲雄的心思,所以鼓足了勇气说道:“将军既然不耻下问,草民自然不敢藏私。虽然草民只是一介书生,不大懂军略,不过兵法倒也略懂一二,所以说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将军一定不要见怪。”
蒲雄一愣,然后微微一笑,道:“先生既然愿意赐教,我自当洗耳恭听。”
王朴小心盯着蒲雄,观察他的反应,说道:“其实将军打算消灭麻秋也未必需要全歼其军,只要麻秋不能继续与将军为敌就足够了吧。”
说到这里,王朴停住话头,见蒲雄神色没有异样,接着说道:“所以我觉得将军只要一战能击溃麻秋的部队,而且最好消灭其中的精锐,让他即使逃走,也没有办法重新聚拢部下,也就差不多了。”
这个思维其实是想到了后世网上的一个说法,古代军队作战,其实核心不过10%的职业士兵加大量炮灰,消灭了职业士兵之后,这支军队就告完蛋。王朴觉得这个说法体很有道理,就是到了现代作战,不也讲究斩首行动,重点打击敌人的指挥能力吗?丧失了指挥能力的部队,往往沦为一团散沙,就是再度聚拢起来,也很难再形成战斗力。
“所以。”王朴壮着胆子说道:“只要将军能有法子让敌人的精锐聚集在一起,全部消灭掉,剩下的敌人就是逃走了,也无关紧要。”
王朴的话让蒲雄、还有他旁边的梁俭、王综都愕然不已。这些人都是久经战场的宿将,按照他们的经验,打仗当然是杀人越多越好,把人杀光了自然就把敌人消灭了。现在王朴提出让他们挑着杀人来消灭敌人,这种跳跃的思路一时半会还真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