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王朴之前,蒲雄已经仔细考虑了王朴会不会对自己提出封赏的要求,在他看来王朴作为一个世家子弟,虽然刻意隐藏了身份,但是马上就显露了不俗的家学,显示了确实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才,那么想必就不会急着讨要什么封赏。毕竟如果被引见给蒲洪的话,显然作为氐王能够给予的远比从自己这儿讨要的要好。况且从他随便能把珍贵的宝物随手赏赐给别人来看,也证明他不是个很吝惜钱财的人物,那么这样的人的胃口想必也会很大。
如果他真的马上着急想要从自己这里要个一官半职,那么这个人就非常的目光短浅,他在蒲雄心目中的地位也要大打折扣。
不过有功必赏是必然的,蒲雄心里的价码上限是将兵长史。氐人现在还没有彻底独立出去建国,蒲洪名义上仍然是东晋的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其中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都是虚衔,广川郡公是爵位,只有冀州刺史算是勉勉强强的实职,如果封的官职比刺史更高,显然就不太好说得过去。蒲雄这个龙骧将军能拿得出手的职务就更少。
长史是幕僚性质的职务,秦代就有了,汉时丞相和将军幕府皆设有长史官,相当于后世的秘书长或幕僚长,除此之外,边地的郡亦设长史,为太守的佐官。虽然是参谋性质的职务,但是将军下的长史亦可领军作战,称作将兵长史,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汉时的班超。魏晋以来,很多还是沿袭了秦汉的官职,如今乱世当中,类似刘渊石虎这些少数民族首领,为了抢夺人心,更变本加厉的搬照汉制,来笼络人心。
类似长史这样的职务不算高也不算低,主要看具体负责的工作是什么,而且可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是打算将对方作为幕僚来看待的,算是个相当有诚意的价码。
蒲雄自信这个价码就算到了蒲洪那里,所给予的也不会高得更多,所以他还并不打算把底牌亮出来,要看看王朴的意思再做考虑。
但是王朴并没有索要官职,而是主动请缨想要协助管理俘虏,这就让蒲雄有些匪夷所思了。
蒲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王朴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是决定直接问王朴:“王公子为何想要去看管俘虏?”
王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实言以告:“我觉得将军虽然有爱民之心,不过贵军的将士恐怕未必会善待这些俘虏,如果将军愿意让我协助管理这些俘虏,那么能顺利抵达枋头而不是倒毙在半路的人会更多一些。”
“王公子为何对这些俘虏这么上心?”蒲雄愣愣的看着王朴,实在不理解王朴的逻辑。
“若是两军交战,彼此性命相搏,我自然不会同情敌人。不过既然敌人已经放下武器投降,将军也决定收容这些俘虏,那么他们就是自己人了,难道将军不愿善待自己人吗?”王朴尽可能的试着说服蒲雄。“如果将军能把这些俘虏当作自己人看待,相信他们也愿意位将军为将军发挥自己的作用。”
“王公子的善意只怕这些人不会领会的。”梁俭插话道,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已经认定王朴只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不懂得什么叫做人心险恶,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求善待俘虏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所以决定要打消这种可笑的念头。“这些人本来也都是被抓来的壮丁,只会偷奸耍滑,善待他们也只会让他们找更多的漏洞去逃走,还会浪费粮食。”
“如果我们随时随意的杀害俘虏,还虐待他们,那么他们当然会选择逃走。”看到其他人纷纷反对自己的意见,王朴只有尽力解释自己的观点。“这冰天雪地的,他们有没有粮食,又不认识路,逃走的危险性一点也不小,只要我们善待他们,相信不会有谁愿意冒着冻死在荒郊野外的风险逃走的。”
看到梁俭又打算争辩,王朴抢先说道:“况且将军如果善待了这些俘虏,即便他们逃走了,也会知道将军对待放下武器的敌人也不会痛下杀手,那么将来如果又在战场上遇见,那么他们也不会因为畏惧被俘,而选择与我军死战到底。相信以将军之明,不会看不到这些好处的。”
因为王朴这话是对蒲雄说的,梁俭也不好继续插嘴,尽管他觉得王朴的说辞简直是匪夷所思,异想天开,但是蒲雄没有表态,他也就只好暂时闭嘴。
蒲雄对王朴关于善待俘虏是为了以后战场上便于劝降的说辞并不认可,甚至觉得很可笑,不过他还是在乎王朴的世家子弟身份,也就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委婉的说道:“王公子的…看法也不是不无道理,既然我已下令要带他们回枋头,自然不会让将士们苛待他们,王公子大可不必过于担忧。”
“不滥杀俘虏算不得是善待。”王朴见蒲雄并不打算让自己帮着管理俘虏,忍不住继续争辩起来。“我愿意替将军管理这些俘虏,正是要真正的感化他们,为将军树立名声。要是将军名声在外,相信麻将军也不会先和我们打上这一仗才归降我们了。”
他的这番解释实际上有些口不择言,而且还小小的得罪了麻秋一下,蒲雄更是满腹狐疑,反而误会起王朴的用意,是不是要买好人心,拉拢这些俘虏,有什么放不上台面的目的。
梁俭更是发出不屑的冷笑,换作他是麻秋,哪怕作战之前毫无胜算,他也只会选择逃走而不是投降,不过这种话可能会得罪麻秋,所以他没有说出来。
王朴很快意识到自己举得例子并没有说服力,也不是很恰当,但仍然没有放弃说服众人的打算。“将军既然承诺要带这些俘虏回去,不让士兵苛待他们,我来替将军看管将士们有没有执行将军的命令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蒲雄并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拒绝王朴的请求,特别是他还立有功劳的前提下,要求去看管俘虏并不是奖励,确实不好反对,只好说:“王公子身份尊贵,这些零碎活计怕多有不便,我安排其他人去做就好。”
王朴没明白所谓的身份尊贵是什么意思,只当作是蒲雄的推辞,坚持道:“我愿为将军效力,自然事无大小都要为将军分忧的。将军如果怀疑我的能力,大可以让梁将军或者王将军监督我的工作,出了篓子我自愿受将军惩罚。”
这种类似立军令状的话都说出来了,蒲雄就更难拒绝王朴了,只好说:“既然王公子坚持这样,那就让梁俭陪王公子一起管理这些俘虏,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王公子就让梁俭去办好了。”
王朴意识到蒲雄是把梁俭作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不过他认为是蒲雄怀疑自己的能力,并没有在意,于是客气的向蒲雄道谢。
等到王朴麻秋都离开后,蒲雄向梁俭询问起了这些天他对王朴的看法。
“太过妇人之仁了。”梁俭很不客气的对王朴做了评价,并且向蒲雄讲了王朴所念的那两句诗。在他看来,王朴的说辞简直充满了书呆子的酸臭,迂腐不堪,还连累自己被安排了一个费心费力还没什么好处的差事,心里不无怨言。如果自己的将士连随意处罚俘虏的权利都没有了,怎么指望能够在回到枋头之前,就对俘虏们树立好权威的意识,让他们乖乖服从指挥而不是想法逃走或是偷奸耍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蒲雄微微一笑,道:“这位王公子还真不是普通人,怪不得如此坚持。”
因为王朴很痛快的接受了自己安插钉子的决定,所以蒲雄已经稍微打消了王朴是在收买人心的想法,而梁俭的描述更让他倾向于王朴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很有所谓的书生意气,对于这样的人物,蒲雄还是有信心能控制的住的。
只不过如果让外人知道自己打发这样一个颇有才气的世家子弟去看管俘虏,很有可能会误会自己是在怠慢人才,所以蒲雄决定先任命王朴为随军主簿,虽然不是长史,但是也算是纳入了自己幕僚的范围,而且这个职位说出去也能避免别人产生误会,等到了枋头,再看看蒲洪会有什么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