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子,说:“父皇为国事烦忧,本宫自然也要勤勉。”
“你是东宫太子,国之良本,为父皇排忧解难是理所应当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
刘启应道:“我当尽全力。”
“这位灌小姐心思细腻,倒是个知冷知热的。”刘嫖说着,扶起一个粉衣女子。
女子面如粉黛,双目含情,向刘启行礼道:“殿下安好。”
刘启随口一应,心里有些不耐烦,随口问道:“姓灌?”
“是。颖阴侯是小女祖父。”
“灌婴将军战场上英勇无畏,所向披靡,本宫一直敬仰,如今他老人家又把孙女送来陪伴姐姐,真是难为他不能享天伦之乐了。”
“祖父能为高祖皇帝尽忠,小女能为公主殿下尽心,是我们一家的福气。”
“听闻灌老将军贩丝出身,行事颇有武将之风,这孙女倒是教养得不错。”
灌小姐脸色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刘嫖。
陈午见刘启这么一说,忙道:“匈奴日骄,灌老将军如今既能为大汉出力,又能养出这样的好女儿,真是典范。”
灌小姐讪讪地坐下,眼圈微红,刘启眼珠一转,落在了王娡身上。
王娡头上一只羊脂玉簪再无其他装饰,乌黑的头发配上通体雪白的簪子,如同黑夜中的白月光,女子眉目秀丽,眼神明亮,表情恭敬,就像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
陈午见刘启打量王娡,忙递了个眼色给刘嫖。
刘嫖来到王娡旁边,捏了一下她的手,王娡走出行礼说道:
“灌老将军出身商贾,但如今能为天下名将,还是高祖皇帝用人之道高绝。灌小姐气质出众,想必也是受皇家恩泽,才有今日之姿。”
刘启眼睛一亮,语气确是严肃,“你倒是会说话!哪家的显贵啊?”
“民女王娡,祖上无才无德。”
“她家只是槐里的普通农户,见识略微短了些。”刘嫖挎着王娡手臂,向刘启说道。
“口才倒是难得,抬起头来!”
王娡这才看清这个掌握自己一生命运的男子,姚素信是温润如春风,那他就是严酷如寒冬。剑眉浓黑,鼻梁高挺,眼睛极亮,目光似箭,好像下一刻就要射穿你的心脏。
“平民之女能进公主府陪伴公主,想必你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说来听听!”
刘嫖听刘启语气轻佻,心里不禁打鼓,她看了看自己的夫君,见对方神色淡定,不禁放下心来。
王娡手指捏紧袖口,“回殿下的话,能得公主赏识,是民女莫大的荣幸,不敢称为过人之处。”
“王小姐谦虚了。你就讲讲你从槐里来馆陶这一路都见到些什么,也当是给这屋子的人解解闷了。”
王娡喉咙有些发紧,开口道,“民女粗鄙,目光短浅,还请各位不要嫌弃。”看了一眼刘启的表情,“如今正值冬季,槐里至馆陶这一路荒凉,东西走向赶路之人并不多。”
刘启自觉有些可笑,不过是一个巧言令色的女子,自己竟期待她能说出别的什么来,有些失了兴致。
王娡继续说道:“如今河水还未结冻,捕鱼人的也不会太过辛劳,只是......”
“只是什么?”刘启问道。
“只是从陛下登基以来,减轻赋税徭役,天灾人祸骤减,百姓乐足,家家户户人丁兴旺。渔人生意渐好,打鱼所用的网子也比从前细了不少。”
刘启有些没听懂,“这渔网细了打得鱼更多了,不好吗?”
“殿下有所不知,人要休养生息,这鱼儿也是如此。河水封顶,鱼在下面生养繁殖,才能保证明年的渔业。现在渔人把小鱼也捉住,只怕明年的鱼要少了许多。”
刘启若有所思,一个女孩有些不屑地站出说:“江河之广,流水不息,这的鱼没有了,还会有别的鱼游过来。难不成还怕没有鱼吃吗?”
王娡转身向她说道:“家乡老渔人说,这河里的生灵是一环套一环,大鱼吃小鱼,小鱼食金钩,河神盯着呢。哪一拨少的太多,或是多了不少,不合他心意,怕是要发怒的。”
刘启说道,“河神发怒纵然可怕,比起饿殍遍地,这鱼还是要吃的。”
王娡浅笑答道:“饿殍遍地那是战时或大灾之时的事情了。如今陛下贤德,百姓安农,别说自给自足,充税之后也是有盈余的。”
“胡说!”刘启横眉冷对,“本宫这一路还看到有沿街行乞的人!”
王娡有些心惊,继续说道:“历朝历代,无论是明君图治还是昏君误国,大道之上都是会有乞丐的。有些乞丐是身体残缺之人,有些是健全的,为何以乞讨为生,缘由众多。或许可以凭乞丐多少来论国家富强,但若以乞丐有无来评价帝王政绩,实在是不妥。”
刘启冷笑说道:“刚刚还说自己是平民之女,只怕这屋子的显贵知道的都没有你多!”
王娡忙跪下,“民女不敢欺瞒殿下!会晓得这些,也是因为从小长在市井,见得多了,听的多了,民女胡言乱语,还望殿下恕罪!”
刘嫖嗔怪地看着王娡:“小小年纪,端的卖弄!”转身又看向刘启,惴惴不安。
“行了!若是与你一个小女子计较,显得本宫失了身份。我且问你,对于乞者,你有何可说?”
王娡额头贴地,鼻尖的汗沁湿了地板,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个不知......”
刘启走到王娡身边,沉声说道:“你今日若是说不出来,本宫就亲自送你去长安暴室,若是说出来,本宫就放你一马!”
刘嫖的心像是被绳子挂在天井之中,轻轻一晃,就叫她胆颤。
王娡在袖中握紧拳头,脑中疯狂地思索着前些日看的那些书简,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得太子满意,自己若是获罪尚不足惜,若是因此得罪了公主,还在这府里姚素信等人就要被她拖累了。
“里有里魁,民有什伍,善恶以告”,王娡抬头看向刘启,“如今乡里记录名籍,人丁看着是一人一名,但有些却并不合实情,前些年百姓日子难过,举家迁移甚至举乡迁移也不在少数,这过程中有人行乞并不意外。若是乡里能够按照户等区分,对细民小家给予照顾,想必会好些,当然,鳏寡孤独者也不例外。”
刘启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娡,不说一言。
“殿下,您可还满意?”
刘启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