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霍离站在上朝武官的队尾脱屡,解佩剑进入宣室,他木然地看着阴沉天空下巍峨的宫殿,漠南之战,这场耗费了十万兵士、无数辎重的战争最终也没有重创匈奴西贤王,唯愿自己微薄的军功可以抵消圣上对魏家的迁怒。
朝堂上,身着黑色朝服的皇帝微皱着眉头听着议郎和军正、长史争论对败兵将领的处罚,近乎争吵的讨论已经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数十个没有参加战争的官员正唾沫横飞地列举着战争谋略、战法、指挥的疏漏,指责败降将军的无能,甚至诋毁他们的人格,就像出征之前他们不曾参与过将领的甄选一样。皇帝看了一眼朝堂上争吵的大臣们,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绢帛,上面写着此次战争的花销。国库藏钱、各地税收近乎耗尽,战功微乎其微,匈奴主力右贤王几乎完全留存,这些他都十分清楚。他扫了一眼跪坐在他左手边的武官,个个面色晦暗不发一言,而右边的文官则争吵不休,胡乱归咎,败兵的颓势弥漫在朝堂之中。他握了下拳说,笑着说:“责罚晚些再议,朕的好外甥呢?”
霍离闻言起身行礼应道:“臣在”。
“朕听闻你孤身带了八百轻骑端了那藉若侯产的大营?”皇帝显出有兴致的样子,“爱卿们看,朕这外甥可还对得起魏家的门楣?”
群臣们听言,不再争吵,顿时有了些骄傲的神色也跟着附和起来,绘声绘色地讲起那随军回朝的两千多个头颅、被俘虏的单于季父和众多的奴隶和牛羊马匹。
“好好好!爱侄霍离勇冠三军,着赐千金,封冠军侯。”
蔓子跟随陈貅的商队又行进了几天,终于接近了长安。陈貅读完接连送来的飞信后,又向蔓子询问起她的打算,没等蔓子回答,他说道:“蔓子姑娘未曾入长安可能有所不知,长安不比圻鄯自由,若想常住需要户籍,若想经商需要许可,不知姑娘是否有人可以帮衬?”陈貅满脸真诚地问着,心中却已有几分把握,他赌蔓子应该还没有联系上家人。
蔓子会意,常年跟随着阿西木爹爹收货卖货,她对讨价还价这一套早就熟稔了,她知道自己在长安无法立足,但不知陈貅之意是想帮她还是有求于她?“这……”她装作迟疑想先听陈貅的条件。
“蔓子姑娘若是没有打算,我这里有一位故人先前对我有所嘱托,希望我找一位胡舞教习。我此次出关匆忙,并未寻得人选,不知葛姑娘能否帮在下这个忙?”
蔓子还未回应,屈伯仓倒是先反驳起来:“陈貅。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怎可以将她置于风月之所?”
陈貅听屈伯仓直呼他的全名,知道他必是压着怒火,可是在这节骨眼上,秋娘那边的消息太重要了。“蔓子姑娘,我与你直说吧,秋娘确是长安歌舞乐坊的掌事。可我没有半点轻薄姑娘的意思,姑娘可以住在我在长安的别院里,只是去乐坊教习,与舞姬不同,也绝对不会勉强姑娘做半点姑娘不愿做的事情。陈某本为贩夫,信义二字还是牢记的。姑娘的家人若还没音讯,陈某必竭尽全力为姑娘找寻。”
蔓子笑了笑,心想陈貅到底是经商多年,心里打着算盘言语却依旧如此真诚。她回应说:“蔓子本就是舞姬,乐坊又不是什么险恶的地方,掌柜与屈先生都多虑了。”她转念一想,现在尚不知自己的角色有多重要,但如果可以先靠着陈氏商行的大树,在长安小住一段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她又说道:“我信陈掌柜的诺言。其实蔓子已经是个无根的人了,先生若觉得我能帮上什么,直说就好了。”
屈伯仓闻言满脸的惭愧,陈貅只微微挑了挑眉,却依旧笑着,眼前这个小妮子揣测人心的能力似乎不若,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得了把利剑还是收了条蛇。
蔓子继续说:“我可以答应先生的嘱托。”
接下来几日,如同走马灯一样簌簌地过着,蔓子随着陈貅在马车和宅院中不停穿梭,整整五日竟没有半刻空闲,陈貅几乎是一刻不歇地推进着让蔓子进歌舞坊的事情。先是在宅子里设宴,宴请了陈貅在长安的商贾朋友们,和几个涉足商业的贵族,席间蔓子都是在偏院不能见客的,只得听着下人们描述宅子里的觥筹交错,燕舞笙歌。陈貅让婢女给蔓子换了汉人的襦裙,让她候在院子里,蔓子百无聊赖又抵不住好奇心,便躲在仆人上菜的偏厅偷看,十来个一人高的百鸟烛台上插满了蜡烛,将主厅照的如白昼一般,厅中央穿着汉服的舞姬,跳着婀娜婉转的汉族舞蹈,门边的乐师弹奏着慵懒的弦音。席间衣着华丽的商人们小声交谈着什么,“果然像娘说得那样,与我们草原上的宴会完全不同。”蔓子看着宴会厅出神了好久,突然有仆人叫她去书房,说陈掌柜找她。她这才发现,宴会主人陈貅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席上了。她跟着仆人穿过了忙碌着端菜肴、美酒的婢女,走到了处于园子边上的小书房,陈貅和一位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已经在书房交谈了,见蔓子走来,那男子有些惊讶地停了下来,双眼直直地打量着她。“顾坊主,这就是我说的葛姑娘了。”
“陈掌柜真是独居慧眼,塞外竟有这样的美人,顾某经营歌舞坊数十载还未有陈掌柜一般的福分。惭愧惭愧。”顾坊主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蔓子,“这样的相貌,只当教习太可惜了。”蔓子听言不觉有些害怕,若陈貅真的有求于他,那自己恐怕就不止跳舞这么简单了。长安娼妓同营,这些故事她不是没听胡姬们讲过。
“顾坊主好眼光啊,只是葛姑娘是我陈某的朋友,姑娘舞姿绝尘,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姿容,坊主前日让陈某找教习,陈某也与姑娘约定的教习,顾坊主虽则爱才,也不好让陈某失信于人吧?”陈貅转了下身子,把蔓子挡在身后。
“陈掌柜这是哪里的话,既是陈掌柜的朋友,那也是我洛神坊的贵客,教习的事物我们改日再谈,不如明日陈掌柜先带着葛姑娘到洛神坊来看看,姑娘生长在塞外,还没看过汉人的舞姿吧?”顾坊主打了个太极,想着到舞坊了再说蔓子的舞姿平平吸引不来客人,再顺势邀请她当几日舞姬,到时候再看陈掌柜会怎么应对。
交谈了一阵,顾坊主似乎有意避开话题,陈貅示意蔓子退下自己继续与顾坊主聊别的生意。蔓子一个人顺着花园走回偏院,路上想着不知陈貅与那顾胖子到底计划着什么,陈貅到底有求于这个坊主什么,蔓子这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商人,不了解他的性格和他的背景,也不知道自己能应付到几分,她不由得有些害怕,自己似乎又把自己置于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月至中天蔓子还没有睡下,只是站在院子里看着院中被屋顶切割的天空,她知道她想逃脱并不难,只是不知道逃脱之后她应该去哪里。
“葛姑娘还没睡吗?”说话的是陈貅,“我在花园中见到院子里还有灯光,就过来看看。”
“恩,我只是看到这样的光景觉得新奇,一时没注意就到这么晚了。”
陈貅看着她笑了,像在看一个说谎的孩子。“陈某要向葛姑娘道歉。”陈貅十分郑重地说着,没有玩笑的语气让蔓子有些不适应,“我没料到顾坊主有这样的想法,吓到姑娘了。像陈某所说,姑娘不愿意便不用去,舞姬陈某继续找就是。”
蔓子闻言真的慢慢放松下来,“可是陈掌柜到底需要从顾坊主哪里得到什么?如果真的很重要,蔓子不介意去舞坊。”
陈貅大笑起来,“好个小妮子,看来你还真是浑身是胆。”陈貅似乎还是不准备回答蔓子的问题,只是说会陪同她一起去洛神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