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刘炈的任务比蔓子想象的轻松很多,刘炈每隔几日便会带不同的酒到洛神坊找她品尝,和她讲酒的酿制、储存和盛放,甚至不同的酒需要配什么样的食物,以及他得到酒的故事。蔓子总是听得入迷,想像着酿酒的过程,思考着刘炈话语中透露出的汉人待人接物的礼仪。一次他们聊得太投机,不觉夜幕已降临,而陈貅又有意没有派马车来接蔓子。秋娘央求刘炈送蔓子回去,刘炈听见蔓子住在陈貅宅中,便好奇问了一句,蔓子按着陈貅的话说自己是陈貅的表妹,秋娘闻言含义不明地笑了笑说“陈掌柜真是好福气”。蔓子虽然不懂言下之意,但见秋娘的表情便知,她必定是觉得自己和陈貅关系暧昧。
刘炈闻言语气略沉地对秋娘说“蔓子姑娘蕙质兰心,刘某得以相识亦觉有幸。”他笑着对秋娘继续说道,“陈掌柜是磊落之人,想必不愿自己的妹妹被轻待。”秋娘这才发现自己失言,连连道歉。蔓子随意敷衍了两句,跟着刘炈上了马车。蔓子丝毫看不出刚刚那暗暗施威的语句,是从眼前这个语调随意地讲着得酒故事的逍遥侯爷口中说出的。蔓子想,她与刘炈其实相交并不深,陈貅与他亦无交流,若是换了先前那些想要接近她的贵族富商们,估计只会和秋娘一道痴笑,哪会在意她的想法。
隔日再到舞坊,秋娘便托词没来见她,想是她误会蔓子生气了。蔓子笑了笑,也不揭穿,只是盯着姑娘们练了新的舞姿,日暮时分蔓子正准备回去,鹂姬上前找到了她,还未走进她先笑着问道“秋娘是不是又失言了?”蔓子有些惊异鹂姬的直白,还没等蔓子接话,鹂姬便挽着蔓子说,“上次见秋妈妈不敢见人,还是那位霍公子来的时候,我也看得高兴。”
“你今日怎么和我讲起这些来了?”蔓子玩笑道。
“秋娘上次将李侍郎与我讲的话说了出去,那冤家的夫人直接上门来,差点没撕了我,还好宣留侯在,才调解了此事。这闹得我几日没上街市了,妈妈还不认错,我这看到你把她制住了,心里开心啊。”鹂姬自顾自地说着,蔓子在舞姬中最喜欢的就是她,她性子直白就像安息人一样。听见街市,蔓子也有了兴致,正巧鹂姬今日轮休,她跟车夫商议了一下,先让她去街市上逛一个时辰,晚些再回去。
鹂姬带着蔓子去了西市,那里是小贩云集的地方,有各式各样的吃食和小玩意,但多是些不值钱的物件。鹂姬一路拉着蔓子疾步走着,似乎没准备让蔓子细看,而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要去。走了一段时间,人群越来越密集,周遭的人围成了一个圈,神情激动地看着中间。蔓子跟着鹂姬钻进了人墙里,才发现人们在看两只互啄的鸡。鹂姬绕到伞盖边,向一个碗里投了几枚铜钱,之后便融入了拼命叫喊的人群中,蔓子也看得入神,这情景和草原上摔跤时一样,只不过汉庭的人孱弱,只看着鸡斗罢了。
看了一会儿,蔓子觉得有些无味,到底还是摔跤的勇士更有趣。她退出了人群在一旁等鹂姬,想自己来到汉庭以来,日日穿着束手束脚的汉服,带着无用的珠钗,新鲜过一阵后也开始无趣了。她正想着,突然听见马嘶声,她警觉地环顾了一眼四周,在城门的方向看见了一匹受惊的马正往斗鸡场的方向跑来。她立刻大叫着让周围的人避开,可是观众的叫喊声太大,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那马匹经过的地方,商贩们都四散逃了,首饰、竹篓撒了一地。她着急地看着身后的人群,知道一个个叫肯定来不及,冲进中央把鸡驱散,再出来驱散人群不知道时间够不够。她用力拽了一下站在最外围的大汉的头发,那大汉怒容满面刚想发作,见那马匹快要过来,拔腿想跑,蔓子拿出刀来拆了他的腰带,命令他去把鸡驱散。那大汉见蔓子拔刀的速度,吓得不敢出声,只得乖乖去做,蔓子割裂了那大汉的腰带,结成了约一丈的绳子,又割开了她的衣裙和宽大的袖子,把衣袖都扎了起来,待人群散开后,她退到一旁,站在石阶上等马匹过来。
鹂姬跑到后巷才发现蔓子没有在人群里,她往内街一看三魂吓掉了七魄,那马匹比一般的汉庭马要高出了一头,正发了疯一般四处乱撞。街市上除了蔓子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她想蔓子定是太害怕了才没有逃掉,自己不敢过去,身边又没有一个人准备过去。她咬了咬牙,向街市靠近。刚走到半路,她突然看见远处有个骑马的男子正飞驰而来,想是马主人来了,就停了下来。
蔓子此刻全神贯注观察着马匹的动向,从体格上来看这是一匹大宛马,蔓子想着它远途到汉庭必定是被驯服过。这马虽然有些癫狂,但看得出肋骨微显,应该是不服水土,十分虚弱。四下没有了喧闹的人群,那马渐渐平复下来,顺着路小跑起来,正当它经过蔓子身前时,她登地一跃爬上了马背,那马又是一惊,跳了起来。“噫!”人群发出了惊愕的声音,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个纤弱的女子竟然上了马背,大家纷纷担心起她的安危,屏气不敢出声。
蔓子双腿夹紧马腹,双手紧抱着马颈,那马见跳跃甩不下身上的人,又奔跑起来,蔓子揪着马的鬃毛,抛出布条遮住了马的眼睛,飞速打了个结。待马稍微减速,她从马身一侧滑下,用力收紧布条,几番角力之下,那马终于停了下来。周遭的人们依旧不敢发出声音,鹂姬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霍离本在城门口接博望侯带回来的大宛马,马夫稍没注意一匹马居然挣脱缰绳跑开了,日暮时分城门口正是车马拥挤的时候,那马受惊之下竟跑进了城门,直直地向市集冲去,城门守卫拔腿追过去。霍离也骑着马在后方追赶,他不愿伤了这千里而来的汗血宝马,又丝毫赶不上大宛马的速度。追赶一程后他见再放任下去会造成骚乱,才不情愿地拿出箭矢。霍离正准备射箭,突然见到一个女子跳上了马匹,不多时,马竟停了下来,他这才又赶了上去。霍离十分震惊,没想到在这市集之上竟有身手如此敏捷,又胆识如此过人之人,而这个人竟还是个女子。
蔓子随手捡了身边的蔬果,一边抚摸马,一边喂给它吃,突然后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她立即回头正好撞上霍离惊异的目光。蔓子有些欣喜心想,原来这霍魏公子竟是马商。霍离勒马下来,一语未发,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曲裾搭在蔓子身上,又一把将蔓子抱起放在自己马上,蔓子这才想起自己正衣衫褴褛地站在市集之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鹂姬,对霍离说“公子,蔓子和同伴一同来市集,此刻怎么能独自离开?”
霍离牵着两匹马向城门走去,他没想到还会见到葛蔓子,也没想到这胡姬不仅善于用刀近攻,还会驯马。他听见蔓子的话,笑了一声说:“姑娘真有闲心,你准备如何回去?”
蔓子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一时语塞,现在不论是走着回去或者在市集里等车夫似乎真的都不太方便。她索性转了话题,问霍离为何在此处。
“为朝廷送马。”霍离语义不详的说了一句。蔓子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打趣道:“那霍公子可算欠了蔓子一个人情?”
霍离笑了笑,想这个塞外女子学汉人的坏习惯还学得真快,“不知姑娘要什么回报?”
蔓子闻言狡黠一笑说:“让公子再讲些故事…”,霍离更觉有趣,“仅此而已?”
“还有……下次公子若是出去狩猎,可否带上我?”蔓子想了想自己在长安认识的人之中,唯一能武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霍公子了,而她继续在歌舞坊和陈貅宅子里闷下去的话,生活就太无趣了。
霍离想起蔓子在山上说汉服拘束的话,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行至城门外,负责牵马的胡人马夫正惶恐万分地跪在博望侯张骞身前,乞求饶恕。周围的士兵皆凝神看着城内的方向,见霍离回来了才松了口气。苏户也在队伍中,冷眼看着只着中衣的霍离,又瞥了一眼马上的蔓子,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洛神坊表演过一次的胡姬。苏户嗤笑了一声心中暗骂:“这光天化日之下,为了一个舞姬竟连衣服都脱了,贱种就是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