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深山很静很冷,棒子声三响敲完,冷瑟睁开了白黑分明的双眼。
她轻轻地扭头,一瞬不瞬的盯着栽种在院子里,正好一眼就能望见的那颗杨柳。山风哗哗的将那颗柳树吹得沙沙作响,左右摇摆。忽然风止了,可那颗柳树的其中一截枝干,却猛地被一道黑影狠狠地踩了一脚,而后那黑影便自窗口直接飞上了房顶。
冷瑟眨了眨眼,转过头去看母亲,睡在里侧的母亲睡得很沉,厚厚的呼吸喷到自己的脖子上痒痒的…..西南方靠近大门不远处的榻上,空空如也,她怎么忘了,因为母亲的吩咐,绿柳今天没有值夜。
“咚咚…..”
“咣当,咣当……”
整个宅子里忽然之间爆响起来,忽近忽远的锣鼓,人声,终于吵醒了熟睡中的乾氏。
乾氏伸手揉了揉眼角,刚要出口向女儿询问,她的女儿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并把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她顿时清醒,会意的点点头。女儿才把手从她嘴上放开。
“抓贼了,抓贼了,铛铛……”男人的呐喊声加敲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深山。
“家里进贼了?啊!祥哥…..”乾氏自然也听到了院子外的呐喊声,她心中一惊,一把掀开棉被,起身就要出门,想要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否平安。
“啪!”
没等乾氏下床,一个黑影倏忽间推窗而入,只见那黑影在屋内弹跳两下,霎时便欺身到了母子两近前。
冷瑟赶紧将母亲推到身后,自己迎上黑衣人。
虽然距离很近,但冷瑟只看清了黑衣人一双明亮的大眼,其余皆被黑色包裹,看不真切。
“别动,别喊,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黑衣人本也不欲进来,奈何她在屋顶已见到一批护院往这边的院子赶来,若她不赶紧找个地方藏身,很可能就会被发现。
冷瑟垂下眼帘,瞟了一眼横在脖子上的匕首,默默咽下了一口唾沫,任务还没完成,她可千万不能破相,更不能死!
“有话好说,只要你不伤害我们,我们可以帮你打掩护,甚至可以放你离开。”从对方清脆细腻的嗓音来看,无疑是个女子。她在房顶藏了那么久应该也是被朝这边赶来的的护院逼急了眼,不得以才闯进来,想要劫个人质,或者藏身。不过冷瑟本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照旧不敢掉以轻心,这脖子上的可是匕首,刀剑无眼的,她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夫人,幺儿,你们怎么样?”正对持着,冷祥满含焦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随之而来,还有一群或重或轻的脚步声,显然来人不少。
冷瑟感觉脖子上的利刃距自己的肌肤猛地贴近了好些,似乎再往深一丝就要破皮见血似的,她眼皮一跳,赶忙高声回道:“父亲,我和母亲很好,你们,你们别进来罢。”她最后一句别进来罢,带着一股女子特有的羞涩。
冷祥一愣,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个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以及后面一群虎背熊腰的妇人,心中瞬时明白过来,女儿到底是闺阁女子,而现在正是深夜,若被这些莽汉无意看了去,着实不像话。而他之所以改口唤女儿乳名,也未尝不是因为这一层缘故。因此他随即大手一挥,高声吩咐道:“你们都退到院子外去。”
护院,粗使婆子们听到命令,当即大声应是,随即鱼贯往门口退去,显然训练有素,及其忠于家主。
虽然冷家老宅平时看上去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人,但巡逻在暗处的护院们并不少,且个个身手不凡。
眼看着奴仆们都走了,仍旧担心妻女安危的冷祥三步并作一步继续往前,想要真正确认她们是否平安。
“老,老爷,为妻偶感不适,想和幺儿早点休息,夜已深,老爷也快些回去歇下吧。”
冷祥听到妻子略带结巴的话,心中巨震,他转睛看向大门旁大开的窗扉,语气平缓的回道:“既如此,那你们安心歇息吧。”
冷瑟听到父亲的回答,心中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听到院门砰的一声,被人关上了。
“咣当!”
黑衣人等了一会儿,察觉院子里果真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当即把手中的匕首丢到地上,人影一晃,已然双手伏地的跪在了床边。
“谢夫人,小姐救命之恩,方才小女子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见谅。”沉声说完,那黑衣女子当即磕了三个响头。
由于她的态度转折太大,乾氏一时适应不过来,所以没有开口,只是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女儿纤瘦的身子,低头细细查看女儿依旧白嫩光滑的脖子。
“你快走吧。”冷瑟很想一巴掌呼死她,偏现在法力尽失,敌强我弱,无法作为。而看对方的身手,显然是个武功高手,难怪她能够如此轻易的避过家中那些护院的耳目,进到冷宅偷窃。冷瑟猜测即便她对上满宅子的护院,恐怕仍能毫发无伤的逃走,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暴露在人前。不论怎样,还是尽早远离为妙。
见冷瑟母女对她避之不及,黑衣女子也没有强求她们的原谅,道一声“打扰”后,转身投窗而去。
“呼!”
目送黑衣女子消失在夜幕中,母女两个方才松出一口气,双双放下了警惕之心,全身软绵绵地倚靠在床架上。
“咯吱。”
听到开门声,乾氏和冷瑟心中一紧,待看清是冷祥时,乾氏强忍了多时的泪水,当即夺眶而出…….
冷家庄失窃,原本应该是一件大事,毕竟庄内住着当代最有名的大儒,光全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那行窃之人活活淹死,更别提那一杆杆正愁没东西可写的洁白毛尖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冷祥安抚好妻女之后,顾不上休息,召集来满庄园的护院仆妇,严令将遭窃之事往外宣扬,若有违令者必定严惩不贷,赶出冷家庄。
虽然冷祥离开京城已有好几年,但对紫禁城内的局势,仍一直派人在留意。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对国事逐渐力不从心,加之宠信朝中那些惯于阿谀献媚,贪赃枉法的奸臣,因此导致民间的老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就拿鼓光县的父母官来说吧,冷祥才刚回来告老还乡那年是姚县令当这一方的父母官,他当时和姚县令颇为投缘,经常一起下棋饮酒,讨教学问,那姚县令虽然学问不错,为人不懂得变通,却不失为一个忠贞可信之人,可惜没两年就被上司借故调走了,从后来的来信中才知道是被调去了北方一个贫瘠之地。
然后替上来的,便是如今这位一心只为敛财的离县令。即便他没有刻意去打听,单从一些来庄上拜访他的人嘴里,也对这位离县令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这离县令变卖家产,绢了个监生,而后出高价贿赂了朝中的殷左相。殷左相专管户部官员调动升迁,而鼓光县虽然只是南方的一个县,但地理位置都不错,这一方的百姓也比较富足,因此这离县令别看只上台五六年的功夫,可搜刮的民脂民膏绝不比北方一个省府来的少。
冷祥不想声张,没去报官,一来不想让外人打扰了他的清净,二来亦是不想沾惹上那位贪得无厌的离县令。
但有些事并非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