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点头,“如今我这个年纪了,要投资,要赌,那也要赌在真正有价值的事情上。”
“你这个年纪?”他一愣,“你多老了啊你?”
我有些难过。
“你这是……逃避啊,郝歌!”他突然蹦一句,“碰到一点困难就逃跑,不行啊!”
看他一脸严肃,我忍不住笑了。
他瞪着我。
我说:“我逃避什么?有那么严重吗?”
他一摆手,“要说干点自己的活,我02年就劝过你,让你跟我一起干。你那时不听,非得上班,找份什么正经工作才安全。结果,十年过去,在华信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想干了?”
“我不想干不行啊?我跳一跳,有什么不可以呢?”
“你是简单跳个槽吗?你不是啊!你是遇到个坎,就想打退堂鼓啊。这和跳槽,完全两码事!”
他的话,听得我很刺耳。
我说:“我哪打什么退堂鼓了?当时选择上班,有当时的理由。但这不表示我就得上班到死啊。”
他说:“那你说说,你现在为什么不愿上班了?怎么就想干自己的事了?”
我想了想,给他发支烟,“这么跟你说吧,老在一个地方呆着吧,把自己的命运,跟某个领导,或者跟一些个空白的许诺绑在一起,风险蛮大,搞不好就出事。”
他吸口烟,没说话。
“而且是出大事!”我压低声音,“我这领导,就是个好例子。才40多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而且还很能干,正当红,要提拔呢,可突然就走下坡路了,就人不如鬼,而且连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一辈子就到头了,跟我爸妈当年下岗,完全一模一样,完全无能为力,多悲哀!作为人来说,简直太悲哀!”
“你这话,我不明白。”他笑道。
“还不明白?你装傻吧?”
“这算什么悲哀?谁不这样呢?像我,虽然没什么领导,但还不得跟银行、跟客户,我都恨不得,真的是,跟他们都绑在一块,要死一块死,要活一块活,我都求之不得呢。只就他妈人家看不起咱,不跟我绑。真的!”
我张了张嘴,有些无话可说。
他说得是有理。但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哪怕他说得再对吧,好像也无助解决我迫在眼前的问题。
而且,他那种捆绑,和我这种捆绑,本质上肯定不一样啊。
我还记得,自己那天因为言语得罪了马总,其实说到底,就是逆了他一句话,就弄得神不守舍,怕得要死。
而第二天,马总只不过拍了拍我的肩,我就如蒙大赦,激动得落泪。
这种情形,跟电影一样,但实实在在,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回想起来,这是条多可怕的路!我不愿在这样的路上走一生。我希望找到一条可以让自己活得自由一点,自在一点,有尊严的路。我就这么一个期盼。这跟郭可扬说的跟客户、跟银行打交道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他绝对体会不到我这种感觉。
我试图解释给他听。我平心静气说:“老兄,你原来不是说,我天天装孙子,就那回打高尔夫的时候,你还记得吧?我当时不认,还跟你争。但现在我跟你讲,真的,准确说,我不是装,我一天天的,就是孙子啊。”
他“噗嗤”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面无表情。
“真的,我在华信集团,十年了,在总部呆了快八年吧,我就从没哪件事做过主,真的。每天我就是请示领导,大领导,小领导,写报告,写签报。死在我手里的树,绝对可以组成一个小森林,真的。”
他摇头,“看你把自己说的。”
我道:“我不是说,我非得哪件事做主,没做主就怎么样了,我不是这意思。我跟你讲,我们单位,绝大数人,在这个金字塔里,99.99%的,都不会有什么事真正轮到他做主。身不由己,就这种状况。”
“那又怎么样呢?”他大声说。
“怎么样?绝大数人,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生。每天八小时,每周五天,年头年尾,窝在大楼里,窝在写字间里,看太阳都看的少,绝对的,我跟你说。他过的就不是自己的一生。”
“那是谁的一生?”郭可扬似笑非笑,嘲讽我。
“领导的,别人的,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的,甚至既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别人的。就那么一辈子。你懂我意思吗?”
他沉默了,过一会说:“没听懂。”
我说:“心理学有个词知道吗,叫‘职业倦怠’,ProfessionalBurnout。”
他笑,“别他妈说英语,我都还给老师了。”
我说,“我现在特理解这词儿,就是说,人啊,体会不到成就,觉得在工作中消磨了自我,失去了自我,觉得人生特失败。”
他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心理学这玩意儿……哪件事不这样?都这个倦怠。”
我无语。
“任何事,干久了,都会烦,腻味,累,这是天性。”
我觉得很无趣。说不到一块,憋死了。拿出烟来抽。
看一会电视,越看越烦,恨不得他赶紧滚。可他还换台,一边看,一边说节目都无聊,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