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跟着裴梨屏进电梯。关于竞聘的事,我还想再打听点细节。
这事其实早有风声。
华信集团的十几万员工,在内部晋升方面,一直竞争激烈。听说这回,是储董事长的决定,要对集团的人事制度动一次刀子,改变过去多年来几乎完全闭门操作的做法,要拿出一批中高级岗位,在集团的总、分、子公司内部公开竞聘,为集团几万业务骨干创造向上发展的条件。同时更重要的,大家都在传,说是储董事长考虑,要让集团的人才队伍结构更加合理,人事制度更加透明,从而帮助集团更好地增长战斗力、竞争力,在日益严峻的国际、国内市场环境中,不断取得新的突破。
但是,裴梨屏进了电梯后,就没正眼瞧我。
我知道,自己得为刚才的口不择言受惩罚,于是低着头,一幅理亏的样子。
不过我心里不虚。户口这事,我确实办成过一回。
去年,老家一个亲戚的孩子毕业,在BJ找到工作,但是单位不包户口。亲戚就一直找我父母,好像就认定了,既然我,郝歌,我在BJ的大单位工作,就必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就一定关系多,路子广,能量大,就一定能帮这个忙。其实,他但凡要是有一丁点儿在BJ呆过的经验,就不会这么想。
但这位亲戚,不但这么想,还这么做,拉着我父母陪他来了BJ。
后来,我一小半真是碍于父母面子,但一多半,可能更是出于虚荣,好像不答应他,就真显得自己在BJ混得不像样子,于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托人。
结果想不到,郭可扬一口答应了我。
郭是我的大学校友,虽然毕业多年,一直来往密切。我想不到他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不但熟悉这事的套路,还能给我解释得透彻明白,让我十分惊叹。
他说,其实路子很简单,有些个单位,每年都有用不完的留京指标,会拿出少数几个指标来,赚一点外快,给单位的员工发点福利。但是人家也不会明着卖。这事弄不好就会出问题,谁也不敢大意,因此只通过可靠的中间人撮合,卖给合适的对象。
我当时听了很惊叹,想不到他门路会这么熟,但当然也有点半信半疑。但后来,还真让他办成了。
裴梨屏出了电梯,径直往前走。
我跟在后头,轻声但有力地说:“去年我真办成一个。”
她不理。
我说:“这事啊,得找正规单位,付定金,他们再出接收函。”
她的步子慢了一点。
我说:“等学校发了三方协议,再送到人家单位去盖章,这时再付尾款,事情差不多就算办成了。”
她的步幅更小了。“你好像很懂嘛。”她头也不回地说。
我笑了笑,“你还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听。我是找的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铁哥们。”
其实,郭可扬只是跟我同系,甚至都不同班,但这时也只好顺嘴说,好显得更加可信。
我说做就做,拿出手机来拨郭可扬的号。
想不到才响了一声,郭可扬就接了我的电话。倒像他就专门在坐等我的电话似的。
不等我开口,他很大声地问:“郝歌,你房子买了吗?”
我有些尴尬。
他没听到我的回答,于是又问:“你到底出手没?”
我只好先答他,“唉,户型太差了,就没一间正儿八经朝南的房子,只能放弃了。”
他马上说:“那就好,那就好啊。”很像顺了他的意。
我哭笑不得,抓紧说:“可扬啊,今年你还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说!”他的声音有些不切实际的高昂。
“帮我解决个户口。”我大声说。
裴梨屏马上回过头,瞪了我一眼,示意我轻点声。我突然意识到她的细心。这层楼,可是住了不少华信的同事,都是这回来办会务的。我在走廊里大声说这种事,简直是找死。
我就小声道:“可扬啊,你先等等。”
裴梨屏拿出房卡,侧开了门,我赶紧先进去,她倒未拦我,还回头飞快地看了看身后,像是给我打掩护。
我走到窗户边,煞有介事拉了拉帘子,听到身后她关了门,这才说:“可扬,是这样,我女朋友的表妹啊,明年就毕业。在BJ找了工作,但是单位上不包落户,所以还得麻烦你。”
“没问题。”郭可扬一口应承,大声笑道:“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笑得很大声了,“帮我问问,今年是什么收费标准。”
“行啊,等消息。”
通完话,我看到裴梨屏的眼睛都瞪圆了。她的双眼本来就长,眼角略略上扬,天生带着一股娇媚。瞪圆之后,一幅很无辜很清纯的样子,与她本来想表达的惊讶之意相差甚远,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看你——很简单的,真的。”
她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状态,将信将疑说:“靠不靠谱啊?这么大的事儿,说起来就跟买白菜一样,你别碰上个骗子。”
我笑,“去年他可真是办成了。如果这也叫做骗,那就让人继续骗我吧。”
“我看你啊,跟个骗子也差不多。”她突然伸手,掐着了我的胳膊狠狠用力,“说,谁是你的女朋友啊?张嘴就来还。”
我虽然吃痛,但心里也还高兴。最起码,在她的眼里,我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个很靠谱的人。我正准备趁热打铁问她竞聘的事,电话响了。一看,是郭可扬打回来的。
难道这么快就有了回信?我不敢相信,赶紧向裴梨屏示意松手,说:“回话了他。放手。”
她“哼”了一声,似乎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我满心期待地接了电话。哪知,郭可扬一开口却说:“兄弟,我只一句话啊——你买房的钱,能不能借我一下?我生意周转,急用。当然啊,我付利息的,比银行高两个点怎么样?你可别跟我说不行啊。”
我好容易稳住神,看了裴梨屏一眼,摇摇头,心里却是一股按捺不住的烦躁之气。
我压低声说:“借钱好说嘛,我俩谁跟谁啊。只是,”我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把空气从刻意收紧的嗓子眼里一点一点地排出来,“现在我在会议室了,有个紧急的会,领导在,晚点给你回话。”
他马上“哦”了一声,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裴梨屏忽然大声对我说:“郝歌,你快点儿,磨蹭什么!都开会了,还打电话!大家都等你啊?”
郭可扬在那头听见了,忙道:“行啊,那你开完会打给我啊,可别忘记了,哥们!”
我想不到裴梨屏能有这么机灵,真是发自内心地恭维她:“梨屏,你真太给力了,真的!”
她冷冷一笑,摇头说:“找他办个事,不过三分钟就转头来跟你借钱,我看啊,你这同学绝对不靠谱。”
“你想哪去了!”我笑道,“人家是个有钱人!开公司,规模老大了。”
裴梨屏还要说话,我道:“但是你放心,我有数的。我别的不怕,就怕借钱给人。不是件好玩的事儿,别的不说,搞不好连朋友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