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口默立一阵,觉得双腿没那么抖了。
马总一再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了吧?他的气量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吧?反而是否——我太当回事了?
浑身像散了架,从没觉得这么累。
回到办公室坐下,想休息一阵,也同时想着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奇怪,居然想不起来任何清楚、具体的过程,只是个大致的轮廓。
好像自己刻意要忘掉什么似的,不到一小时前的事,竟记不大清晰了。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黄方安站在门口。他望着我,很惊讶,说:“怎么,钱包找不着了还是怎么的?”
我吐口气,假装镇定,“找到了。就是刚要走,接了个分公司的电话。匆忙挂了人家的也不好,又得说总公司的人服务态度不好,架子大。”
他撇一撇嘴,“是个女的吧?要是个男的,估计你还是得挂。”
我笑了笑。
他说:“找到了就行,咱快下吧,裴梨屏也到了,都等了你好一阵。”
我们去上次的那家湘菜馆。这回是宁靖要求的,说吃湘菜上瘾了。
我不知她是真上瘾假上瘾,但见裴梨屏和黄方安都不反对,也就无所谓。
吃晚餐的人很多,已没包厢了,我们在大厅坐。
乱糟糟的声音,以往只觉得热闹,今天却让我头疼。
他们让我点菜,我干巴巴地摇头,让黄方安点。
黄方安拿着菜谱翻了半天,也没点几个,点菜员皱起眉不做声。
我心烦起来,说他:“别给我省钱啊,随便点。”
他就笑,“唉,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装模作样又看了会菜谱,“郝总,还是你点吧,我真不熟。要不裴总和宁表妹点也行。”
我心里不禁来了气。他整天就这幅样子,不让他干事,有意见,让他干事,又装。见裴梨屏和宁靖也都有推的意思,都不大愿意点菜,不知为什么,我对这几个人都来了气,就不看菜单,凭记忆点了辣椒炒肉、萝卜干炒腊肉、家常豆腐、腊鱼腊肉之类的寻常湘菜。这些菜上得快,赶紧吃完了好走人。
点菜员来不及记,让我慢点说,但她的口气有些冲,与服务员的身份不符,我就没理她。
黄方安说:“喝点儿酒吧?”
裴梨屏一直跟宁靖轻声笑着嘀咕,这时插话:“等会还加班呢。”
黄方安说她:“这么忙,年中会开了还没几个月,又有什么重大会议啊?”
裴梨屏微笑不答。
等菜的间隙,裴梨屏问宁靖:“你真舍得买啊?”听出来,是说户口的事。
宁靖点头,“不敢不买啊,姐,没户口很闹心的。”
黄方安听懂了,“哦,是要买户口啊。我说表妹,听我的,别花那个钱,将来找个BJ户口的老公就行。”
裴梨屏横他一眼,“我妹找老公,首先看素质,看人品,怎么能先看户口?”
宁靖就笑。
黄方安来了劲,大声说:“我分析啊,户口制度,国家早晚得改的,真的。表妹你千万别花那个钱,否则将来后悔。”
宁靖摇头,“再怎么改,户口也会有相应的限制。要不然,全国人民都搬来BJ,国家不乱套了?”
黄方安指了指她,“全世界那么多国家,好多都没户口的,也没见那个国家就乱套了。搞不好,我看将来还会出现大家搬离BJ的潮流。你看现在这个什么堵车啊,房价疯涨啊,还有空气污染啊什么,哪一样不烦心。”
宁靖就笑他,“就是大家都搬走,我也要最后一个搬。”
他们几个都笑了,好像挺开心。
菜上来了,因为没酒,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我赶紧招呼路过的一个服务员来买单。
宁靖忙回身找包,“今天我来,郝大哥,找你帮忙,可不能还让你破费。”
我勉强笑了笑,“别争,宁靖。”
黄方安说:“我看啦,郝总你这客请得,今天啊,有点儿不情不愿,一脸严肃。”
这家伙,这话听来很有些挑拨是非。我忙说:“我是饿的,没力气开口。不好意思啊。”说真的,吃饭的过程中,我心口一直沉沉的,真像是饿着了,很乏力,确实没劲儿说话。
等了好一会,那个服务员不知去哪忙了,没来取账单。我一个忍不住,站起来说:“都干啥去了!我去前台结。”
我起身的动作太突然,他们都愣一下。
我缓和了口气,说:“不好意思,今天就这样吧,该加班的加班,该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拜拜。”
他们可能都看出来我神不守舍,没一个人接话,互相看了看。
收银台前挤着一堆服务员,手里都拿着结账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闹劲。
我被这股热闹劲惹出了火,挥一下手里的账单,大声说:“喊了好久也没人来结。再不给我我结,我可走了。”
服务员们很吃惊,都回头看我,收银台前静默了一小会。但很快,他们转过头去又嚷嚷开了,好像我是个精神病一样。
我觉得自己很没风度,可根本控制不了情绪,说:“******,不结就不结,拉倒吧,我走了。”
有个领班模样的男子赶紧追上来道歉:“对不起,先生,您把账单给我,我来办。”
我走了好几大步才停下,回身把账单给他,“我真有事啊!麻烦快点。”好歹觉得自己保持了一点风度,也得到了一点尊严似的。
结完帐出来,却在门口碰到宁靖,很明显是在等我。
我不好装作没看见,问她:“他们呢?”
宁靖说:“刚走,我姐还得加班,黄大哥也……”
我说:“那你还不赶紧回学校,路那么远。”
她说:“你还没给我卡号,郝大哥。我先付一半行吗?”眼巴巴望着我。
我心说,丫头,真能装啊,有钱买苹果手机,比我还奢侈,却没钱买户口,就没应声。
前脚出了餐馆的门,听见她跟在后边。我压着不耐烦,说:“回头我问问朋友吧,有了结果就告你。”
她飞快跑到我前头,望着我使劲点头。
我看她还没明白,就说:“我打车走。要不,送你到地铁口?”不等她回答,扬手拦车。
她低声说:“郝大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觉得太好笑了,多大的一个马屁啊,我哪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而且,想想今天自己的遭遇,我怎么反倒成了哪个别人的大救星?真想大笑几声。可那样也显得太装逼了,只能忍住。
招着手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是没拦到的士。我更烦躁了,看她还跟着,就说:“每年这么多大学生留京,未必个个都办下了户口?大部分人不还是得漂着?”
她吃一惊,不明白我为什么口气不耐烦,低声说:“郝大哥,我有原因的。”
我不想吭声了,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她说:“我真有原因的,郝大哥。”
我点点头,但真的一点都不想听。谁没原因?只要说出一个人来,他得到的结果是没原因的,我就一脑袋磕死在当街。
她说:“我是老二,超生的。”
我看她一眼。对这个概念,我可不陌生。
“当年我爸妈为了生我,被单位开除了。他们想要个男孩,所以铁着心生。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重男轻女啊,因为后来生了我,他们也挺高兴的,对我也很好。”
“那很好啊。”我继续伸手拦车。
“只是因为是二胎,爸妈给我办不了户口,只好把我送到乡下外婆家落户。我的户口一直在农村,小学、中学都在乡下读,高中我爸妈才想办法,托了好多人,回城里读,要不我也考不到BJ来。”
“你很优秀嘛。”我回头看看她。
“比不上你。”她笑了笑,“我听我姐说,你当年是你们县里的高考状元呢。”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可我现在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如果解决不了BJ户口,户籍哪来哪去,那我还得重新打回原籍的乡下。这事我受够了,这辈子不想再受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