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就有点矫情了。
我说：“得，人啊，想混好是正常的，但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别勉强，不能犯法啊什么的……”
他打断我，“我说出格，不是说要犯法。就我这么聪明的人，能犯法吗？我是说，我总归要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否则对不起自己的一身本事了。”
我笑得好大声。
人就是怪。虽然我心里头马上就被他说服了，但还要装作悲天悯人地劝人几句。
我说：“老郭，你也是有车有房有公司的人了，三有人才，不该还这么怀才不遇似的，愤愤不平。”
他用力踩下了油门，把车飙得飞快。“我他妈愤愤不平怎么啦？这可是促使我前进的动力啊！我就是要混得很好很好，要赚得比谁都多。”
我装模作样说：“人一辈子，也不是光比钱。得平衡自己。”
他冷笑一声，“有钱才能平衡！钱是定海神针你知道吗？真的，假如你现在手里有一个亿，你会更加平衡。”
我被他噎了一下，不好吭声。
“对戚总我是服气的，他确实有本事。”他继续说自己的，“可其他好多的什么老板，这个总那个总的，不说全部，至少百分之七八十，我接触过的，都瞧着让人来气。要素质没素质，要文化没文化，好多人连大学都没读过，怎么就混得那么好？赚那么多钱？想想就让人气。”
他使劲一按喇叭，吓了我一跳。
我没想到郭可扬有这么气。
其实，在我看来，他算混得很不错了。
别说在我同届的大学同学里，就是放到全社会，我觉得都能算中上流。
郭可扬年纪和我差不多，可已经买了别墅，开了豪车，还有自己的公司。
我跟他开过玩笑的，不论按哪个标准算，他都能算到上流社会，虽然可能只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下层人士。
而我呢，可能算个上层人士，但只能划在下流社会。
他对我的玩笑话，当时是默认的。想不到，现在却这么愤愤不平。
公路两旁的树木高耸劲拔，绿叶繁茂。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密麻麻洒满路面，好像无数枚金色的铜钱洒满一地，随着微风，在路面无声地荡漾起伏。
我把车窗按下，一股干爽舒适的风瞬时挤进车内，无比舒服。
秋季，是BJ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我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这一点。
在这么美好的季节，在这么阳光明媚的下午，不该跟人讨论钱。不该羡慕有钱人。更不该为了哪个有钱人比自己有钱而气愤。
不管钱多钱少，现在大家享受的阳光都是一样的。
我觉得自己想得挺有道理，就劝郭可扬：“不要觉得委屈，你比很多人都强。”
哪知，他劈口就回一句：“典型的失败者思维：自我安慰，自我麻醉，跟阿Q没区别。”
这种冷嘲热讽，戳得我有些痛。
我忍着没回嘴，不想再说什么。
他继续说：“兄弟，你敢说你就没委屈的时候？”
我不吭声。
他说：“我说话直，你别怪。你说说看，你在华信工作，说出来是很好听，国有大企业嘛，还是大经理，很风光的。但是说白了，只能算个打工的，算个有知识的民工，对不对？”
我笑了笑：“你他妈真会挖苦人。”
“我这话可能是过分，但是真话。你说你每天光是挤地铁上下班，就能把自己挤出民工的原形，对不对？”
我脸上真是挂不住。有时候听真话，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我笑道：“挤地铁怎么就挤出原形？人家外国，总理上班都坐地铁。纽约那个什么市长，前任还是现任的，布隆伯格，接待来访的外国贵宾，也请人家坐地铁。”
“你让他天天挤地铁看看？我喊他爷爷！”
“你喊爷爷？他不敢认你做孙子啊。你就是想分他的遗产嘛。”我只好开玩笑。
他不理我的调侃，说：“然后你在单位，一进电梯，见到这个总那个总，马上就得立正，我以前在电信干过的，就这孙子样，毕恭毕敬对人家笑，人家都不见得理你。真的理你了，也是居高临下，假模假样，搞得你难受。”
我说：“你太偏激了。”
“我偏激啥？难道不是这样？工作上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也不敢立刻说，先得掂量，会不会得罪谁，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想没了。想要进步吧，得看领导的心情——当然听说现在形式不一样了，搞什么360度测评，竞聘，末位淘汰——但我说，还都是骗人的把戏。”
我笑道：“你他妈比我损多了。”
“真的，我很负责任跟你说，本质上，当然不只限于你，凡是在单位里头打工的，就是个包身工，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叫白领。”
这家伙比我刻薄多了。我笑不出来了，说：“照你这么讲，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包身工。”
“事实就这样。”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变换车道超车。
我来脾气了，“注意安全！”
他道：“死就死呗，咱又不是家财万贯，怕什么？”
我真来气了，一拍副驾驶座前的挡板，“你不怕死，我可怕。”
他才愣了一下。
我说：“我一个乡下人，祖宗八代都农民，能来BJ读大学，完了找份安稳工作，觉得可以了。”
“是吗？”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我对BJ还是有归属感的，我知足了。哪怕一辈子发不了大财，不能像你这么牛逼，我也可以了。做个白领很不错，真的。”
他连连摇头，右手指了指道路两侧的楼房。
“还归属感？BJ这么多房子，有哪套真正属于你吗？”
我瞪他一眼。
“天天在单位装孙子，跟林黛玉混贾府一样的，还敢说知足？真替你急啊兄弟！”
我说：“你他妈今天这么毒，我哪里得罪你了？”
他笑起来。
我说：“装孙子怎么了，谁能天天当大爷？别说我了，美国总统也不行啊。******不还得拍选民的马屁，装笑脸，说个笑话什么的？至于说到房子，不就是一堆钢筋水泥吗？想要的话，我哪天不能买一套？”
“你能耐！”他大声说。
“我他妈不说大话，”我侧头瞪着他，“好多银行排队来我们单位，想给华信员工发贷款，我都不用花自己的钱买房。”我真是急赤白脸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看我，“兄弟你怎么着急了，不就说说话嘛。”
我的气被他挑起来，一时半会消不了。我说：“死胖子，劝你一句，别因为比不上别人有钱，就觉得委屈！你委屈什么？你真是很不错了，还真想做世界首富啊？”
他连连点头，“对对对，说得对。戚思远有钱，能比得过李嘉诚？李嘉诚有钱，能比得过比尔盖茨？”
我想他平时一定没少琢磨这些事，不耐烦道：“别啰嗦了。”今天真是白打高尔夫、白泡温泉了，好心情全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