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火,听着眼前揽月镇酒家掌柜对店中一众酒客滔滔不绝谈论着已经过去的仙剑盛会,口中自是对祖上清虚天玑一脉的天殿弟子林清寒与那仙坠谷清丽无双神秘非常的沐清瑜二人觅得一对赫赫有名的仙侣之剑极是艳羡,说到精彩处,那掌柜如同身临其境,说一对璧人如何在清虚谷中一见倾心,如何携手入得万剑窟,于窟中历经万般险阻,终是不负劳苦,觅得这一对仙侣之剑,而后更是在窟中立誓同心,此生此世比翼天涯,倒是把一众酒客说得心醉不已,多喝了几口酒后酡红的脸上更凭添了几分春色。
仙剑盛会过去已然三天了,此届仙剑盛会中,出世了许多上品仙剑,便是相比往届,此届仙剑盛会亦是极盛的一届,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万仞崖的百里行云,和他于万剑窟中寻得“太古九剑”之一的“青凰”仙剑,以及更让人谈论不休的,便是那一对仙侣之剑“赤焰”与“银霜”的出世,以及他们新的主人清虚谷的天殿弟子林清寒与仙坠谷中身世离奇容颜绝世谷主沐沧怒的孙女沐清瑜。
除了这三柄最负盛名的仙剑,其余出世的上品仙剑亦是不胜枚举,皆多被众派所称颂。
只是在素女峰下,九霄剑派中碧霄山青霞峰鬼哭崖天虚道人苏仙子门下唯一的弟子陆离,于万剑窟中觅得一柄又丑陋灵气又匮乏的“无用”剑,却成了天下众派皆知的笑柄,这柄“无用”剑,往往也被拿来与此届仙剑盛会出世的上品仙剑一起,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闲谈间对一众上品仙剑自是多有赞叹与艳羡,而对这“无用”剑,多是拿来众上品仙剑作对比的笑料。
陆离微微低着头,好在这些年虽然几乎每天都来揽月镇,却是极少在镇中停留过久,除了对眼前的酒肆很是熟悉外,几乎未在其他地方停留过,整个揽月镇环抱着月饮泉延绵一里有余,镇中人丁兴旺,可认识陆离的却没有几个。
陆离此时听这掌柜信口开河,却是面无表情,看见店中小二走出来,便径直送上背后的柴火,那酒肆的小二虽早就认识陆离,却并不知道陆离是青霞峰鬼哭崖天虚道人门下,自然也不知道陆离就是此届仙剑盛会中“无用”剑的主人。见到陆离递上柴火,小二对着陆离一笑,如往常将柴火拿进后面的柴房中,而后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酒壶走了出来,交到了陆离手中。
那店家掌柜说完了林清寒与沐清瑜,忽而一笑,正欲向众酒客说那柄“无用”剑,虽然掌柜亦没看过“无用”剑的真面目,脑中却似已想好了许多惊艳之语能接着唬弄众酒客一番,刚欲说话,忽然瞥见酒肆的门外,一少年背着一柄暗淡无光,样貌有些丑陋的仙剑渐渐远去,掌柜只觉眼前少年的背影很是熟悉,还未想起,抬眼再看时,却已不见了少年的影子。
揽月镇中所酿的酒皆是取自揽月镇外生长十年有余径约五寸许的青竹为容,自根上破土处往上十寸截取一丈,疏通竹节,而后以谷物蒸以七分熟填之,附以月饮泉上游的清泉之水酿约月余,以成酒酿,又将酿出的酒封坛埋于揽月镇外竹林中的酒窖三年以上方才开封,揽月镇人称之为翠竹酿,呷酒细品时,浓郁绵长的酒中夹杂着些许淡淡的竹韵,窖藏愈久,那竹香愈是浓郁,饮之令人沉醉其中,回味无穷。
揽月镇外的天空碧空如洗,这时只见从揽月镇中惊起一道清蓝的剑芒,却是陆离御着他那柄“无用”剑往师门鬼哭崖飞去。四年来,却是再也不用走回鬼哭崖了,陆离驾驭着“无用”剑停在揽月镇外的上空,望着底下那条自揽月镇通往师门鬼哭崖的羊肠小道,回想着自己四年来经常于小道上往返于揽月镇与师门的情景,陆离神色有些恍惚,四年一过,恍恍间犹如昨日,犹如陆离初次在那柄紫芒“秋水”仙剑上被天虚道人带回鬼哭崖之时。
时阴在悄然间竟是如此快的过去了,四年来陆离也从一个幼弱的乞儿长成了现在伟岸挺拔的少年。陆离回过神,看着眼前如洗的碧空,心中豪气顿生,长啸一声,似乎把心中的阴霾和遐思也尽数驱散了,而后又在空中停了一会,便御剑往师门方向而去。
“无用”剑内灵气虽极是贫乏,却依旧可以感知到内里轻微的水灵充斥其中,驱之御剑飞行却很是自如,倒是让陆离在仙剑盛会上担心这仙剑无法御之飞行的顾虑烟消云散了。
陆离御剑飞在半空,第一次感觉自己御剑长游的逍遥自如,与站在师父的紫芒仙剑上不同,天虚道人携着他御剑飞行之时,陆离只觉站在那紫芒仙剑之上剑身有一股灵气包裹吸附着陆离的双脚,不致让陆离在半空中摔下剑去,而此时自己御剑,脚下仙剑仿佛和自己长在一起,剑中灵气与自身浑然一体,人剑合一,很是自如,端的玄妙非常。
陆离御着“无用”剑飞回到鬼哭崖中,降下仙剑,来到师父天虚道人的幽居木屋前,依照往常将腰间的酒葫交给天虚道人,陆离见眼前的师父自仙剑盛会回来之后却是渐渐消瘦了下去,且看师父往日冷玉如冰的容颜如今看去亦多了几分憔悴,陆离心中闪过一丝痛楚。天虚道人素手轻抬,接过陆离手中的酒葫,凤目荡开几分光彩,看了陆离一眼,并不说话,转身便回了木屋中,陆离望着师父一身轻罗紫裙飘然似霞,渐渐消失在他眼前,又在木屋前站了片刻,便转身往后山下山而去。
风老头多半是没见过仙剑,自陆离从仙剑盛会回来,风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便一直盯着陆离背上的“无用”剑不放,陆离索性每次回来都将“无用”剑丢给风老头,任风老头抱着“无用”剑来回摩挲着剑身上的沟壑,倒是和他那双枯瘦的老手上突出的青筋有几分神似。
陆离和风老头吃了午膳,回到自己的木屋中,盘坐在草团上,闭目开始打坐修炼。一闭上眼,心思却不由得飘然渐深,又想起三天前仙剑盛会中在万剑窟里的那一幕:那一声惊呼连同眼前女子眼中异样的目光,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毫不犹豫飞身挡在那女子身前,那青焰势若燎原,瞬间便飞到了身后,尚未感觉疼痛,却先闻到一阵焦味传来...几乎是本能一般,女子手中射出一道清蕴蓝光,冰寒阵阵,而后化成一只冰气袭人的冰霜异兽,异兽嘶吼咆哮,生生挡下了“赤焰”仙剑一击...陆离恍然间只见女子身旁的“银霜”剑如清光冷玉,那剑格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碧玉仙蝶,栩栩如生,美丽异常,能觅得此上品仙剑,她一定很高兴罢...“赤焰”“银霜”,那林清寒乃是清虚谷天殿弟子,听闻与其师兄宋逸更是清虚谷中近年来亦少有的奇才,二人日后若真如这两柄仙剑一般,却也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仙侣呢......
鬼哭崖外的天色渐渐阴暗了下去,灰暝笼罩在鬼哭崖上空,凉风自云雾朦胧的素女峰方向吹拂而来,吹在鬼哭崖后山的古木林中时簌簌作响,蓦地,远处素女峰方向传来一声惊雷,“轰隆隆...”,无端在这清幽的九霄山中惊起了几分悸动,看这天色,多半要降下一场大雨了。
陆离自修炼中回过神,起身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只见远山天外黑云压顶,狂风大作,凭得让人多了几分压抑。又是一声惊雷骤起,仿佛将那天穹劈开了一道口子,惊雷过后,屋外开始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
陆离隐约往仙人渡方向望了一眼,眉目微皱,担忧的神色愈发浓郁,看着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陆离定了定神,御起“无用”剑,顶着风雨,急速往比翼树方向御剑飞去。
这几天来天鹿仙兽的状态每况愈下,背上的幽煞之气似有侵蚀入体,扩散到全身之象,陆离每次去探望天鹿仙兽时,见天鹿眉眼间愈来愈是痛苦,陆离却只能眼见天鹿仙兽越来越虚弱下去,却是毫无办法。
比翼树下的木屋在风雨摇曳中仿佛要塌了一般,陆离御剑相隔木屋老远,只觉木屋中散发出一股幽冷的寒意,陆离心中一沉,急速御剑降在木屋前,推开木屋门走了进去,只见木屋内那只天鹿仙兽蜷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冰寒之气自天鹿仙兽身中散发出来,只把木屋结成了一层冰霜,陆离只觉周身皆是冰寒,刚欲上前查看天鹿仙兽的状况,那天鹿陡然睁开眼睛,只见那一双平日里青蓝的美丽眼目已是满眼暗黑之色,眼中黑气缭绕,极为可怖。
陆离一惊,眼见眼前的天鹿仙兽瘦弱的身躯似在竭力抵抗体内的幽煞戾气,身躯中隐隐泛着清蓝蕴光,却又不断被体内散发的黑气吞没,陆离见天鹿浑身颤抖不已,只不知这天鹿仙兽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陆离默然湿了眼眶,一年来身受幽煞戾气侵蚀之苦,是什么在支撑着你静静忍受下去,你孑然的身影在清辉之下落泪远眺的地方又是哪?若是早知这幽煞之气如此霸道,无法救治,当日若是未曾救了你,是否就不必妄受这一年来的痛苦?
若是可以,宁愿你体内的幽煞之气在我体内也好啊!
“快御剑杀了我!”恍然间,陆离只听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乍然响起,那声音清脆悠远,又有一股高贵不容亵渎般的冰气,陆离吃了一惊,抬眼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天鹿,只见天鹿黑气缭绕的眼目中不时闪过一道清蓝蕴光,随着清蓝蕴光的闪耀,天鹿似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一双眼目直直地望着陆离,眼中似有一丝释然的痛楚,似又夹着一丝坚定。
天鹿仙兽眼中滴落下一滴泪水,任由眼中森然的黑气也抹不去它的清亮。
“若是可以,宁愿你体内的幽煞之气在我体内也好啊!”陆离口中喃喃念着,“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木屋外风雨摇曳,雨势却是愈发的大了,陆离脑海中一瞬间也如同惊雷炸裂,与地上的天鹿仙兽四目相对,少年的神色忽而这般坚定,陆离手掐指诀,运起《漱溟诀》,一步步向天鹿仙兽走去。
屋外雨势倾盆,仙人渡下原本细微不可闻的水声此时已是哗哗急促,仙人渡上空不时降下一道道惊雷,照在比翼树下的木屋上,透过木窗往里看去,只见一少年盘地而坐,一手掐指决,一手贴在一只雪白的异兽背后,那异兽背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疤痕上黑气缭绕,黑气此时正不断透过少年贴着异兽后背的手,不断被吸入少年体内。
“好冷,好冷......”随着幽煞之气入体,陆离只觉那股幽煞之气阴寒无比,在他的气海丹田中左冲右突,全身似也要被冻僵,只觉四肢渐渐失去了知觉,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好冷......”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陆离似听到一声清鸣,那清鸣声在陆离听来有些熟悉,只觉这清鸣声很是欢畅高亢,继而陆离只觉自己归入一片温暖柔软之处,说不出的安然舒服,又觉有什么滴落在自己脸上,在这寒意凛然的木屋内只觉温热无比。
“是什么......”陆离渐渐模糊的意识中欲努力想出一遍遍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温热之物是什么,却终究是抵抗不住脑海中侵袭而来的困倦,意识渐渐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