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府门前。
一张底色为赤色雷纹的黑榜张贴在府门前,上面布满了用蛤壳研磨而成的白色蛤粉写满的密密麻麻的方正小楷。
这是当朝太尉亲自下的征西擂榜,像青州府这样的大州府都会在人流涌动之处张贴出来,以此昭示天下。
“啧啧啧,你知道不?这可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尉大人亲自设的擂,说是对各州府前三十的名额都有奖赏,而且据说头名的奖励丰厚无比……”
“真的假的?前三十都有奖励?咱们去报个名吧?”
“得了吧,不说别的地方,就是咱们青州一带就多少一流好手,更别说这次还有许多古老的宗族和军伍世家都蠢蠢欲动,你哪有机会?”
“报了试试呗,怕什么,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么好的机会不搏一搏真是白瞎了咱们的这一身功夫……”
“就是就是,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再不济还能去西边打狄族蛮子,别的不说,最起码能为国征战,说不准还能封侯拜相……”
无数人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片刻聚成人声鼎沸之势,话题大都相似。
府门前不远处,一间飞檐如翼阑干镂空的阁楼里,钟震和庄禀粟正立在窗口前,负手望着下面的那张黑榜,他们二人都有些功夫在身,眼力非常人能及,自然可以把底下那如同蝇头小楷般的白字看得一清二楚。
庄禀粟看完黑榜,把眼神一收,闭目屏息了片刻,睁开双眼看向仍在注视下方的钟震,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去?”
钟震毫不惊讶,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论对自己的了解,恐怕无人能出庄禀粟之右。
长吸了一口气,钟震点点头道:“是的,我准备去。你知道的,我必须要找一个宣泄口了,不然迟早都会出问题的,这次征西,就是一个给我正当理由发泄的机会……”
“唉……”庄禀粟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钟震的右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了?”
“《九重叠衣》已经到了第六重,它早就已经和血肉难以分离了,现在已经渐渐要和骨髓融为一体了……”钟震苦笑着用左手摸了摸右臂,然而右臂居然发出了一声“当”的金属脆响。
“居然已经到了化血入髓地步了……”庄禀粟有些震惊,眼神中似乎还有浓重到化不开的担忧,“这把刀真的不愧为妖刀之名……”
“是啊……”钟震撩起右臂上的衣袖,只见他的右臂上赫然是一截由一片片层次有序的金属薄片覆盖而成的臂甲,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血色花纹,似乎就是钟震的血肉融到这块金属之中造成的。
“谁又能想到,前朝刀圣公羊春秋的遗刀居然是一把奇门邪刀?人的修为才只是一境七般若,刀却已经是三境巅峰的不漏之刀了……”
钟震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右臂上的甲片,感受着上面隐隐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
“我一直觉得,当年刀鬼把这把刀传给你没有安什么好心,”庄禀粟沉声道,“毕竟你不是公羊家的血脉,你没有能压迫这把刀的先天条件。”
“你啊,还是对他有那么深的成见,”钟震苦笑着望着自己的好兄弟,“老头子当年也是没有办法,公羊家到他那代,血脉算是彻底断了,没奈何这把刀要找个传人,只能让我这个徒弟自己选择,说到底还是我自己选的,不怨他。”
“但他明明知道寒衣刀魔性深重,不是公羊家的血脉都压制不住它。这些年若不是你随身佩戴冰心蝉玉,加上我有封脉诀给你维持,你早就成了嗜杀成性的魔头了。”庄禀粟有些微怒,似乎对“刀鬼”恨之入骨。
“其实,”钟震顿了顿,无奈道,“即便是公羊家血脉也未必有用,老头子当年之所以被称为‘刀鬼’,还不是因为被这把刀给影响了嘛……
“按照老头子的想法,寒衣刀在公羊春秋手里时,刚刚出炉,凶性虽强,但无奈还是稚嫩,加上当年的刀圣已经是半只脚即将踏入摩诃境界的无敌高手了,寒衣刀还没逞凶凶性就被压制了。
“到了后面几代,因为公羊刀圣的血脉余威尚在,并且历代的境界都不算低,所以就给了人它会臣服于公羊氏血脉余威的假象。可是到了老头子,他的境界虽然不低,到了伪涅生的境界,却也只是勉强比这把刀高了半步。
“这把凶刀其实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时时刻刻都在企图影响他的心念,先是每日潜移默化,终于在那次他受伤虚弱之时一次性爆发出来,这才把他变成传言之中那一夜一刀斩千人的恐怖刀鬼。
“所以老头子猜想,这把寒衣刀早就不是因为公羊氏血脉而被控制的了。”
庄禀粟望着钟震手臂上还在保持着臂甲形态的寒衣刀,后背一阵毛骨悚然。他感觉眼前这把刀仿佛不是一把兵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邪恶异常的妖物,正在阴影里睁着血淋淋的眼睛用无法度量的恶意揣摩着这个世界。
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那是不是可以反言之,只要你境界超过这把刀,你便可以不依靠冰心蝉玉就能控制住这把刀了?”
“没错,”钟震笑着道,对待之前自己说的那些似乎并不着急,“老头子当年给我说了三个想法,可能能够抑制得住这把凶刀。修为就是第一个,也是最能确定的,但是也是最需要时间的。”
“哦?那另外两个怎么说?”庄禀粟眼睛一亮,这件事他还是头一回听钟震说起来。
“另外两个虽然有可能,但也只是可能,而且十分麻烦,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钟震思索道,“一是去佛门圣地,请圣僧出手度化这把凶兵;二是去寻找当年公羊春秋铸造这把刀的线索,传说当年他是寻了一位奇门铸造大师为他铸造的,或许这位大师的后人能有方法抑制这把刀。”
庄禀粟听完他的话,也是苦笑连连,这两个方法一个比一个难于上青天。
不说佛门圣地不是想进就能进,一处佛门圣地可能也就一位无上人物称得上是圣僧,想要见到这种传说中终年闭关不知寒暑枯坐空禅的圣僧本身就是一件难事,更别提人家圣僧愿不愿意花费这个精力替你度化一把凶兵。
另一方面,公羊春秋是什么人?那是前朝的刀圣,作古都已经千百年了,骨头恐怕都化成灰了,更别提想找什么寒衣刀的线索。就是找到那铸造大师的后人,恐怕也未必还能保存着千百年前的札记之类的。
“你还是把重心放在提升修为上面吧,”庄禀粟轻轻拍了拍钟震的肩膀,想要试图安慰一下自己的兄弟,“另外两个我会帮你打听和留意的,一有消息就会和你说。”
“好,这次加入征西之事,我也是想通过适度释放杀性来给我提升修为的空间,同时和高手对决对我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钟震似乎胸有成竹,镇定道。
“既然你心里已经想好了,那我也不劝你了,”庄禀粟笑道,“这个征西擂估计还要筹办一段时间,我正好赶在这之前抓紧时间把青州古地图上面的秘密都挖出来,或许能够找到一些对你在西域有用的东西。”
“嗯,如果能找到武部密库,倒是说不定能找到对付这把凶刀的办法呢。”钟震开玩笑道。
“哒哒哒……”
一阵轻柔的敲击声从楼梯出传来,小漪头顶着两个丫髻从楼道里走了上来。
“怎么了?”庄禀粟看向小漪。
小漪脚下一个急点弹跳起来落到庄禀粟身边,小声道:“公子,日前眼线查探到金望财和城北吕家有些小动作。今日我手下眼线本应按时来汇报却没有来,想来是被他们做掉了。”
“呵呵,好一个金望财,”庄禀粟冷笑道,“他真是望财,这是在望着我兜里的钱财。还有吕家,真以为自己在青州府经营了些年头就能称王称霸不成?敢把手往我的地盘上伸,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有来无回!”
“现在就对吕家出手是不是有点早了?”钟震在一旁有些犹豫。
庄禀粟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不早,我早就警告过他吕家,既然不听,那他们伸过来的这几根手指头我就替他们剁了,正好吕家老太爷不是要过寿嘛?就拿人头给他们当寿礼好了。
“小漪,你亲自跑一趟,把姓金的活捉了带回来,吕家那几个喽啰我只要见到人头就可以了。”
“是,公子。”小漪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像个懵懂可爱的小丫头,全然不似要去杀人的模样。
只见她一个翻身,轻轻巧巧地飞身下了楼去,脚步踏在楼道上没落的一点声音,好似一只灵巧的猫儿,又好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禀粟,你让小漪一个人去怕是有些不保险吧?虽然小漪已经是一境的巅峰,但万一吕家来了二境的人物怎么办?”
钟震望着小漪远去的身影,困惑地问道。
“吕家就三个二境的人物,那个吕家老太爷都老得不能动了,剩下两个都是没过二境五般若的家伙,如果只是一个,小漪自然还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庄禀粟似乎并不担心,继而他又微微一笑道:“况且,就算是两个都来了,我这不还有你这么个一境就能斩灭二境的奇葩嘛?”
钟震微微讶异,随即苦笑起来,“你这家伙……原来从一开始就把我给算计进去了啊……”
说罢,钟震也不废话,脚下一点,“唰”地一声从阁楼里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