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宁踉踉跄跄进得门来。她的衣服全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脸上挂着水珠,袖管、裤腿高高挽起,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道道明显的划痕赫赫在目,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得见。她和其他人一样早已换上草鞋,那双鞋已被泥水浸透,脚脖子上都沾满了褐色的污泥。她就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皇上面前。
听了刚才农夫的话,皇上对李安宁的境况已有大概了解,可是看到她的一霎那还是震惊了。比之在朝廷的时候,她黑了瘦了,憔悴不堪,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清澈见底,这说明外部的艰苦环境并没有影响她,是随遇而安还是既来之则安之?这样艰苦的环境岂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皇上本只是心疼,如今却愧疚地无法自拔,想将她带上马车直接带入宫中,锦衣玉食好好补偿她。
李安宁竟然没有认出皇上,心里想着为何总有不速之客出现在房间里。上次是个妙龄少女,这次是翩翩公子。莫非又是刘本道派来的……
错愕间皇上已经走近她,看着她,她回报他同样的注视。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中间隔着沉默。
在跟朕猜哑谜吗?
皇上?
皇上握住她冰凉的手掌,道,朕来看你了。平日的威严一扫而光,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一股暖流从手掌处输入在体内蔓延开来,寒气被驱赶得无处躲避聚集到鼻尖,哈秋哈秋!她连打两个喷嚏,皇上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没有办法规规矩矩地行礼。
快点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说的是关心人的话,语气却恢复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式。
皇上……,又是一阵凶猛的喷嚏,鼻涕几乎要流出来了。
快去吧,皇上松开手,轻轻地向后推了她一下。
换了衣服出来,李安宁又要行礼,皇上摆摆手,她便没有坚持,毕竟不是朝堂也不是在宫中,虽然环境很差,气氛却格外融洽。
李安宁以为皇上途径这里顺道视察,想想也是——自从离京后连份奏折都没有写过,当初为了治理水患,皇上在朝廷大肆呼吁推荐能人,可见对此事的重视,也许皇上是专程到这里视察的,盛安县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皇上此次出宫是微服私访吗?
正是。你随意,不必拘泥。
臣恳请准臣述职。
不用了。邻县的县令联名上书为你表功,奏折里写的比你要说的详细多了。
表功?奏折?暗河口还没有堵上,水患仍没有消除,臣何功之有?
好啊。有功却不居功。让朕为你列举一下吧。短短数日便找到了暗河口,找到水患根源此乃第一功;召回灾民改善邻县治安此为第二功;不靠朝廷赈济帮助灾民重建此为第三功;水患消除指日可待也是一功……
臣初来乍到无所忌讳,所以能够查明暗河位置所在,她举重若轻地回答。
告诉朕,没有朝廷拨款,你如何帮助他们重建?
臣有皇上的金牌。
什么金牌?
当初皇上命臣监造后宫的那块金牌,臣携带至此,用它向当地或者邻县富户借钱,因为是赈灾用,所以无息,两年后付清。
他们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都是金牌的功劳。
朕的信用在为你担保,是吗?你如何能保证两年后还清?
李安宁跪在地上,臣是要依靠朝廷的。臣先斩后奏,请皇上恕罪。
听你这样说,朕很欣慰。功高盖主,不是好事。只有朝廷能解决所有问题。
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皇上在夸奖还是责备,身子一低就要跪下去。膝盖还没着地,手臂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朕不是责备,皇上说道,朕就怕你勉强自己为难自己,不开口向朝廷求援,如今才算放心了。明日一早朕就发召让朝廷拨银两赈灾——五十万够不够?
五十万?
六十万呢?
不!皇上,无需这么多。据臣估算,二十万足矣。
二十万!这些年朝廷给盛安县前后加起来八十万都有了,治理水灾却毫无成果……
可是刘大人被诬告系已查明……李安宁迟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呀。皇上点点头,两人的表情和语气如出一辙,仿佛想着同样的实情,心照不宣而已。爱卿治水有功,却住在这样的陋室里,朕心实在不安。
比起流落在外的盛安县百姓,微臣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已经很知足了。
细雨纷乱,窗外滴答声不绝于耳,烛光摇曳跳动,从山上下来的李安宁眼皮越发沉重,目光迷离,脸上渐渐露出困顿之色。皇上早有察觉,却不愿离去,饶有兴致地悄悄从旁打量他的臣子。李安宁却意识散淡,毫无所觉,很想闭门谢客,偷偷打了无数个呵欠,全被看在眼里。
皇上问道,爱卿入朝为官是为了造福百姓吗?
李安宁老老实实地回道,不全是。
那是什么呢?
李安宁道,父母的期望。
若不是父母对自己人生的初始规划,李安宁现在过着的定然是迥然不同的生活。她怎会想到自己能够出入朝堂,亲近天子,还能卷起裤管,趟着泥水一步步去实现父母的夙愿。她从未想过这是否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根本来不及想,脚下的路已经被铺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好。一旦偏离,毁灭的不仅是自己,她不敢犯险。
皇上笑道,这个你跟朕说过。和朕一样,爱卿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李安宁道,微臣不敢与皇上相提并论。其实微臣父母的初衷并不是让儿子身处庙堂之高,而是戍守边疆,保边关百姓安宁。
皇上道,难道爱卿心里只有一方百姓吗?
李安宁道,微臣不才。
皇上道,爱卿有将相之才不必过谦。
这时候张太英走了进来,看到李安宁,露出吃惊的表情,脱口而出,李大人何以消瘦至此,吃不惯这里的饮食吗?
听到这样的问话,她无奈地笑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田照呢?皇上问道。
回老爷的话,田大人在喂马。
这个田照,在他眼里,马比什么都重要。随他去吧。
老爷,车里还剩下些点心,奴才拿来,您和李大人该吃晚饭了。
不是让你都分给乡民吗?
可是老爷您还得……
照我说的做。李大人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你下去吧。
张太英退了出去。
皇上拿起两个黑馍馍,自己留一个,递给李安宁一个,道,托李大人的福,我才能吃上这个。
李安宁苦笑道,就连这个也是老乡们舍不得吃留下来招待客人的。
皇上咬了一小口,实在难以下咽,看李安宁吃得香甜,似乎已经习惯了此地的粗茶淡饭,便将剩下的也给了她。
着简装、处陋室、嚼着干粮甚至饿着肚子的皇上此刻内心充满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这种感觉让他着迷,不禁脱口问道,李爱卿愿否随朕回宫?
回宫?
……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无眠的人儿一个临窗赏夜雨,落雨声淅沥沥淅沥沥,像情人的悄悄话,更像是安慰人的温言软语;一个在床上辗转反侧至凌晨,因为白天在山上施工过于辛劳终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天刚蒙蒙亮皇上迫不及待地宣召李安宁觐见。
皇上,张太英回禀道,李大人半个时辰前来请安,奴才知道您昨晚睡得晚,没有立即通报。李大人说工程不能耽搁,晚上再过来。现在应该已经在山上了。
李大人无论什么时候来请安,都要立马通报,回宫后也如此,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
奴才遵命。
那么刘本道也在山上了?
这个……没有。刘大人一直在外候着,等皇上宣见。
等候宣见?!好个刘本道!要不是李安宁请愿,他现在还吃着牢饭呢!等朕宣见!他倒是有功夫?他为什么不上山堵暗河口修河堤?阿谀奉承!须臾谄媚!让他滚进来!朕倒要看看他的脸皮有多厚!
张太英几次欲言又止,见皇上在气头上也不敢造次,转身出去通传。不一会儿,刘本道一瘸一拐地进来,艰难地屈膝下跪叩首,给皇上请安。
皇上道,刘大人这腿伤的真是时候,既博了民心又省了力气。
刘本道几乎要哭出来,口中喊道,皇上饶命,下官无用。
皇上冷哼一声,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没用,还厚着脸皮到朕这里讨命!朕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李安宁一到盛安县就找到了暗河口,你在这里任职三载却不抵他半月的功劳!朕留你何用?!说什么忌惮民风,龙神虎啸,无稽之谈!刘本道,你对得起那些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百姓吗?他们都应该向你讨债。不!他们应该向朕讨债,是朕的失误,朕有眼无珠让碌碌无能之辈做了父母官,是朕辜负了盛安百姓,是朕啊……
刘本道伏地嚎啕大哭,泣不成声,皇……皇……上……奴才……罪……罪该……万死!
皇上冷眼看着他颤抖的双肩,问道,刘本道,你可有坦白之词要告诉朕?
刘本道被皇上的问话吓得身子一震,他清楚这句话的分量和隐含的深意,但仍不确定皇上是否已经查明了他贪赃的事实,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借着哭腔的掩饰,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臣……无能,让无辜百姓枉死,请……皇上……降罪……
那么依律该降你何罪呢?
刘本道这下真的慌了神,但尚未丧失理智,他说道,但凭皇上裁夺……
你自己都说让无辜百姓枉死,那就死罪吧。那么多冤魂只要你一条命,你不算委屈!
刘本道身体抖得像筛糠,口中念念有词,细听他只不断地重复,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高声道,来人!将刘本道押入大牢——候斩!
穿戴肃整的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向外拖去。刘本道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有事揭发,李大人有罪证在臣的手里——皇上——李安宁有罪证——
皇上一挥手,刘本道如一滩烂泥般啪嗒掉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到皇上跟前,磕头如捣蒜,口中发出呜咽之声,皇上……李安宁一到此地便发现了暗河口,自认功不可没,便要挟奴才将爱女刘灵献上服侍左右,奴才千万般舍不得,却忌惮李安宁的嚣张气焰。所以就……他还恐吓奴才若不将小女献上,就上奏朝廷弹劾奴才,还要抄奴才的家。也许之前对奴才的诬告就是李安宁指使他人所为,为自己到任铺平道路。否则他在盛安县为何能如鱼得水事事顺遂,连长期流浪在外的百姓都一呼百应地回来了,皇上,这些都很可疑。
皇上听到最后竟然不住地摇头叹息起来,口中说着,真是想不到啊。人心竟然龌龊至此!
刘本道以为皇上信了他的话,接着说道,不止如此,李安宁还勾结邻县的官员联名为自己表功,目的就是为自己在朝廷步步高升造势。
皇上沉思半晌,说道,方才你说有李安宁的罪证,朕句句听来却都是你的猜测。
刘本道用笃定的语气回答,若皇上让臣去调查一定可以查到实据。奴才手上的罪证就是爱女刘灵的表述。
皇上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被释放之时,可曾想过感恩于人?
刘本道低下头去,良久,才又说道,正因为臣心怀感恩,才会万般不舍也把小女送给了李安宁呀,皇上。
皇上又问道,刘灵何在?
刘本道坚定无比地说道,就在李安宁的住处。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白天房间内都一片阴暗,透着潮气,晚上变得更糟糕。张太英询问皇上是否需要点燃炭火驱潮,皇上摆摆手,对刘本道说,你起来吧。今日这番话不要外传,水灾解除之后,朕定还你一个公道。退下吧。
刘本道扣头谢恩不迭,踉踉跄跄起身退了出去。
刘本道回到家中,大门一关,立即恢复了本色,他的脚伤也是自己制造的苦肉计。
刘本道的正妻余氏捧上一碗热腾腾的新茶,说道,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本道瞪眼瞧着她,喝道,晚?要不是老爷我急中生智,现在都回不来了。
余氏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刘本道将经过简略说与她听,余氏听完笑道,老爷果然厉害,连皇上都被您骗过去了。当务之急就是将钱财赶紧运出去藏起来,千万别漏了风声,逼得李安宁狗急跳墙倒打一耙,真来抄家,到时候我们全家都没活路了。
刘本道笑着说道,幸亏有灵儿,我们可以早做提防。对了,这些天怎么不见灵儿来报信?
余氏撇撇嘴,说道,你把她当宝她就是宝了?她没你想的那么聪明伶俐,每次来到翻来覆去就一句:李大人修河堤堵暗河去了,别无他话。我一看见她就来气,一个庶出的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小姐了,整天满脸委屈的样子,好像谁亏欠了她似的,做给谁看呀!
刘本道劝解余氏,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要团结一致,千万别坏了大事。
余氏道,我的娘舅已经找好了可靠的人,今晚就将箱子运出去,暂时放在他那里,任谁来也找不到他那去。
刘本道还是不放心,问道,你许了他多少好处?
余氏撇撇嘴,道,老爷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好处怎么能许呢,那不等于明摆着告诉他箱子里装的银子吗?我只说老爷爱书如命怕大水冲毁房子将书糟蹋了,所以让他拉走代为保管。我早就安排好了,箱子上面一层用书盖住,下面才是我们真正要运走的东西。
刘本道眉开眼笑,抚着余氏厚厚的手掌,竖起大拇指,道,夫人真乃我的贤内助。不过,还是将灵儿叫回来问问清楚,昨天下山后正巧皇上微服私访到了这里,听说和李安宁谈到半夜。今天皇上问了我一句,有无坦白之词交代,吓得我一身冷汗。
余氏道,老爷您都回来了,定是没事了。
刘本道仍心有余悸地叹道,不可掉以轻心呀。
余氏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刘灵走后,张氏天天在房间哭,任谁去劝都不听,半夜都嘤嘤呜呜的,让人觉得晦气,下人都绕着她的房间走。
刘本道倒是很理解,说道,谁的孩子谁心疼啊。
余氏见丈夫动了情,双眉倒竖,冷冷地说道,她才是个妾。刘灵伺候好了那个李安宁,没准就做了正房夫人,她也算扬眉吐气了。我听说李大人至今未娶,刘灵又长得像她的娘一样俊俏可人,是不是呀,刘大人?
刘本道闷哼一声,道,你这醋坛子怎么说翻就翻呢!真是!
又过半月载,细柳河泛滥问题解决,灾民也逐渐安顿下来,盛安县百废待兴。
伤筋动骨一百天,刘本道走路仍一瘸一拐,人似乎比先前白胖了些,对李安宁的态度不似先前恭敬。李安宁忙于巩固堤坝,如何能想到当面谢恩背后捅刀子的这个小人已经在皇上面前将她污蔑得一文不值,罪恶滔天。
余氏问刘本道,为何皇上信了你的话,却对李安宁不加处置?
刘本道说道,妇人之见!这正是皇上的高明之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用完了再杀。
余氏道,皇上真够狠的!
为庆祝细柳河河堤建成,水患得到治理,皇上在府衙设宴款待功臣,令官员和出过力的山民都携家眷赴宴。
刘本道对余氏道,今天带你看一场好戏。
席间,皇上道,李安宁听封。
余氏狐疑地转头看着刘本道,刘本道悄悄托起手掌,又落下,示意: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李安宁上任以来,攻坚克难,务实勤勉,治水有方,擢升为朝廷钦差四品官员,大理寺少卿,盛安县令。
李安宁叩谢隆恩。
皇上又道,近日,有位官员的家眷找到朕,告发这位官员贪赃枉法,朕根据这条线索果然找到了五十万两贪污银。李安宁,朕将这银两赐予你,犒赏你治水的丰功伟绩。
李安宁再拜道,在其位谋其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若无刘大人和众位乡亲鼎力协助,臣也不会这么快就治理好了水患。且盛安县目前百废待兴,不如就将这五十万两银子作为朝廷拨付给盛安县灾后重建的工程款,百姓定然心念皇上慈怀,感恩戴德,重建故土。
皇上道,好,就依爱卿所言。今天告发这位官员的家眷也到此赴宴了,请她们到堂前来吧。
刘本道和余氏一见来人,双双瘫倒在地上,颤抖不已,连话都说不出。
张氏和刘灵跪在地上朝拜天子。
皇上道,刘灵,你来说事情的经过。
刘灵道,李大人到盛安县不久,刘本道和余氏便逼迫民女到李大人住处,表面上让民女伺候李大人,暗地里却让我监视李大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们报告。民女不从,余氏便威胁说将我和母亲卖到妓院,民女无奈,只好就范。
皇上问道,那你是如何做的?当真将李大人的举动告诉他二人。
刘灵顿首,抬起时满脸泪痕,道,他们让民女对李大人做不堪之事……
何为不堪之事?
刘灵面色通红,羞赧地难以启齿,支吾地说道,就是……男女之事……
李安宁面不改色,周身仿佛被一团浩然正气罩住,熠熠生辉。皇上看了她一眼,想到有人要对她图谋不轨,不禁满腔怒火,他强忍住,接着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李大人是正人君子,劝导我不要自轻自贱,当夜将我送回母亲张氏身边。
余氏猛然抬头,指着刘灵喊道,你胡说。我日日在府上,从未见你回来。
刘灵垂泪道,我虽为县令的女儿,何曾享受过小姐的待遇,还不如府上一个丫头。母亲知道你定会变本加厉迫害我们母女,便偷偷将我藏在房间里,怕你多疑,仍日日以哭声掩人耳目。我从未在李大人住处过夜,更不曾服侍过李大人。短暂的独处李大人也对我以礼相待,好言劝慰,不曾为难我丝毫。
皇上又问道,后来又如何?
刘灵道,那日余氏的舅舅突然造访,趁着夜色拉走了几个大箱子,连驾车的马都上了嚼子,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想去告诉李大人。我偷偷跑出来,半路上冲撞了一位大人的坐骑,倒在路边,大人便将我带到了皇上的面前。后面的事便如皇上所知。
皇上问李安宁,爱卿是何时对刘本道有所察觉的?
李安宁起身顿首恭敬回禀道,回皇上,正是刘灵姑娘到下官住处的当夜。为人父者忍心让女儿以色侍人,绝非善类,必然能够做出违背常理的事,下官为了让刘本道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便装作接受谢礼,让他误以为下官真的留下了刘灵姑娘,同时暗中派人调查他的底细,查明了他贪污赈灾银两的事实。
朕到达当日你手中已有确凿证据,为何不告诉朕?
回禀皇上,因为一直没有找到银两所藏何处,所以没有禀告。刘灵姑娘见到皇上的那夜,下官才得知银两下落,便悄悄派人和田大人联合一举擒获罪犯并押入大牢候审。
这时听到一声歇斯底里地呼号,我的娘舅~余氏捶胸扑地,面上已无常人之色,倒像是疯了一般,脑袋摇摇晃晃,口一张一闭,却无半点声息。
众人惊诧,胆小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刘灵镇定自若,道,余氏在府上常作此态,诓骗他人屈就,皇上万不可被她蒙骗。
听如此说,众人便都不再理会。余氏无奈,还得接着装下去。
皇上问李安宁,你可知,朕到此地的第二天刘本道就告发你强迫他献出爱女,还说你好大喜功,图谋不轨,早就为自己来盛安县建功,在朝廷高升铺好了道路。朕若信了他的话,你早就被关在大牢里,哪里还有调查他贪污赈灾银的机会?
李安宁再拜道,昭昭日月当空,浩浩天理存世。皇上明察秋毫,定不会让奸佞之徒横行霸道。
虽如此,朕还是希望爱卿能够及早向朕述说实情。
臣谨遵圣命。
皇上转向罪犯,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本道,你难道未曾想过为何审判官找不到你的罪证却没有将你释放,反而是李安宁求情你才免于牢刑?那账簿虽做得滴水不漏,却也正是这点才更加让人怀疑。而如今你做梦也想不到被至亲告发,栽在自家人手里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来人!将刘本道和余氏拉出去,立斩不赦!
刘本道双眼迷离,听到判决后便晕了过去。余氏却一下子清醒过来,恢复常态,大喊着,皇上,贪污是刘本道一人所为,妇人不知啊!皇上明察……皇上……
皇上道,好个刁妇,死到临头还替自己开罪,可恶至极!接着又对众人说,张氏和刘灵大义灭亲,告发有功,刘府及府中一应物件都赐与她二人。你们两个起来吧。
张氏这才抬头说道,谢皇上恩赐。她转头看着刘灵,又说道,民妇想回我的娘家安居,刘府中民妇只想带走的就只有这个女儿。
皇上道,你可将府中物件悉数变卖,带走银两啊。
张氏道,不义之财,民妇不愿领受。
皇上道,好个深明大义的夫人!朕就赐你良田百亩,保你们母女二人余生安稳无虞。
张氏和刘灵叩谢隆恩,退了出去。
第二日申时,一个小姑娘在府衙门口徘徊,似乎是在等人,当看到李安宁从门内走出来,她主动迎上去。欢快地喊道,李大人。
刘灵姑娘!你和夫人还没有离开此地吗?
刘灵垂下眼帘,极力掩饰羞涩。可是她的心绪那么明显,路人都看得出来。
刘灵鼓起勇气,说道,母亲席间说带着我回外婆家……
这很好,夫人这样安排十分妥当,你和夫人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可是,大人您呢?举目无亲,还要为衙门里的事操劳。
堂堂七尺男儿,李安宁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这都不算什么,刘灵姑娘不必为我担心。
小女请示过母亲,要留下来照顾大人,母亲同意了。刘灵红着脸说完这些,低下头,发梢一圈圈在手指上缠绕。
万万不可!李安宁断然拒绝,急得脸通红。
小女以侍女身份服侍大人,大人不必有负担。刘灵红着眼圈解释道。
刘灵姑娘,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皇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站在她身后,这时候走上前,对她说道,首辅之女杨明珠为了李安宁宁愿违背父亲意愿放弃做朕的女人。
啊?听到这个消息,刘灵吃惊地抬起头,也忘记了羞涩,说道,我只是想服侍李大人……
她会介意的。
谁?李大人吗?刘灵问道,眼中溢满了渴望和希冀,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神色,纯净无邪。
杨明珠。皇上耐心地解释着,同时看了李安宁一眼,仿佛在责怪她为何这么有女人缘。
只要李大人一日在盛安,我就服侍一日……
皇上不想再说什么,以免她伤心,只摇摇头,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这样也不行吗?她失望地低下头,复又抬起望向李安宁,变得彻底失望后,她用手帕擦着眼角,默默转身走了。看得李安宁内心一阵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