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启程
就这样，在那天早上，一老二少，三个人，骑着三头黑角兽开始了新的旅程，他们没有从柯蒂斯山脉的北门出发，而是反方向的从南面出了城。
与北面葱郁的山脉形成强烈的对比，从蒂纳城向南，走不了十几里路，植物就逐渐稀疏起来，远望是一片平原，偶有起伏的小土丘，但更多的只是平坦的大地，看不到尽头。就连土质也从松软的黑泥逐渐变成了粗糙的干黄沙土。
“前面不会是沙漠吧？”放眼一片没有人烟，威弗列德索性摘下了包住眼睛的头巾。
“确切的说，应该是戈壁，我们叫它塔玛什。”仿佛早就知道威弗列德的怪异眼睛，老头没有被惊吓到。
“可是，你说我们接下去要去多普利斯Topraise。”
“是的。”
“那方向不是反了吗？”艾力拿着旧旧的羊皮卷地图，一边认真的看着，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如果你不想被柯蒂斯山脉的魔兽吃掉，我们也可以走北面，而且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蒂纳城的孩子，你不知道绝大多数冒险者都是从这边进入的吗？”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就是从这边过来的，跟着我走就是了。”达科利尔用事实胜于雄辩的态度打断了艾力的疑问。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或者是担忧着什么。
塔玛什已经不能用荒凉来形容，因为，在这里除了地面和天空，几乎已经不剩下什么。连沙漠中偶然出现的灌木与耐旱的草也没有几棵。只是行走间，偶尔会出现风化成几节的巨大白骨，半裸露在黄土之外，仿佛诉说着这片地域曾有的生命活力。
这种感觉，让艾力感到十分压抑。于是，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始尝试和老头聊天。
“都安在什么地方？”
“都安不在任何地方，我们是人类，算是人类中的一个民族。流浪的都安人。”
“就像威弗列德？哦对了，他是涛族人。”
“他？也许吧。”
“您真的是行脚商？”
“为什么这么问？”
“说实话，我没看到您在蒂纳城卖出去过什么东西，您突然出现了，然后，就带着我们走了。”
“那是因为我的龙鲸肝油打碎了，所以我的心情很糟糕！我想换个地方，躲躲这晦气。”达科利尔突然变得有些愤怒。
“好吧，所以说，您还是耿耿于怀。不过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总觉得，很多事太巧了。您来了，然后，把摊子摆在我们家门口，我踩碎了罐子，莫名其妙的跟着出来了。”
“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巧合拼凑起了各种必然，每个事情追根溯源，都是由巧合引起的。”
“说的有那么些道理。”艾力开始沉默，他想起了希风挂着泪水恬美的微笑，于是更加黯然----事实上，他和希风之间，不也是偶然的相识吗？一切都是巧合，恰巧他们都是寂寞甚至有些自卑的孤儿，恰巧他们都住在蒂纳城，恰巧，许多年前他们偶然看到了对方。
虽然，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地精的时候，内心深处渴望冒险的因子就被激发，但是无论如何，希风是他最孤单的时候结识的伙伴，也是唯一相处多久都会让他不会感到无聊的人，这一点哪怕是威弗列德也做不到。在做出冒险决定之前，他从未意识到，有那么一个人，当要离去时，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割掉一半。
“你在想她？”达科利尔一副一目了然的表情，干笑着。
“什么她？”艾里心不在焉的答道。
“当然是她，那个让你魂牵梦绕的她。”老商人的表情愈发猥琐。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从小长起来的。”
“所以，您想表达什么？”
“如果你想将来没有遗憾幸福的和她在一起，那么就趁着年轻，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那样等你们再相聚的时候，你就可以平静而踏实的抱着她再也不想其他的事了。”
“但是很多人，不是一辈子平庸也很幸福吗？”
“第一，你不是别人，你怎么知道他们到底幸福吗？第二，至少你不是那样的人。”他看着艾力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的眼中有渴望和野心，你不会甘于平庸。你要记住，生命的本身状态，不会影响你的幸福，影响幸福的是你的内心。帝王会悲伤，乞丐会开心，因为他们追寻不同。你甘心一辈子在蒂纳城，当一个酒店的老板，或者跟着父亲做一个不太称职的铁匠吗？”
“不甘心。但是，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在来蒂纳城之前，没有我们的保护，您不是一样做了很多年的行脚商吗？”
“哦，你说这个，”老商人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其实以前也总是会发生一些意外，很多人会不小心踩碎我的贵重商品。”
艾力突然确认，自己是被这个老家伙坑了，不过既然已经走出了城，前方的未知让他兴奋好奇，所以有些愤怒又觉得可笑，不解的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这次是我们俩？”
“偶然，偶然罢了。”
…………
老家伙的不靠谱冲淡了艾力心中的悲伤，一老一少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威弗列德偶尔也会插一句嘴。三人队伍慢慢的前行，渐渐的，太阳的光芒不再刺眼，回头望去，蒂纳城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准备扎帐篷吧，今晚就在这休息了，按照这个速度，明儿一早出发的话，中午就能走出塔玛什。”
“我总觉得这里不是那么安全。”威弗列德突然出声道。
“只要活着就没有完全的安全。”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片荒原有些危险。”
“和柯蒂斯山脉比起来，算安全的了，不过晚上有大风，所以帐篷角要压牢固。”说罢达科利尔看看坐下的黑角兽，有些发愁的自言自语：“这三个大家伙怎么办？”
最终，在老商人的提议下，他和两匹黑角兽挤在一个帐篷内，另一个帐篷由两个少年和剩余的一只黑角兽占用了。艾力和威弗列德对此表示费解，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风能影响到皮糙肉厚的坐骑。但是对方警告说，如果不想明天大家徒步行走，最好还是让三匹大家伙一起进帐篷。最后神秘兮兮说，夜里如果听见奇怪的声音，千万不要打开帐篷。
没有任何植被覆盖，塔玛什的黑夜冷的很快。两个年轻人夹着温顺的大块头取暖，威弗列德呼吸渐沉，而艾力却无法入睡。对他来说，这算是生命中迈出的重要一步，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个模样，回来体体面面的和希风结婚。
但是，他对前途有些渺茫，“混出模样”就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他觉得蒂纳城防队长的身份太低了，而城主的身份似乎又有些高。他也想过参军，不过现在似乎是和平年代，不太容易累积军功，那么成为将军似乎也有点难。做个成功的商人吗？想起达科利尔，他就打消了念头----实在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奸猾的势利小人。
其实这一点也不难理解，对艾力来讲，他觉醒了一份以前没有的理想，但是却没有觉醒匹配理想的见识，在困惑中，睡意袭来，艾力捂着胸口，渐入梦乡。
…………
黑角兽的躁动吵醒了两个年轻人，他们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艾力用手轻轻的拍着坐骑的脑袋表示安抚，然而却没有太大的作用，尼奥Neo显得非常烦躁，前蹄不停的翘起放下。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艾力侧起耳朵听到，隐隐约约中，他听到了断续的沙沙声。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是不是风来了，你去看看帐篷压实了没有。”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威弗列德顺着声音的方向，来到帐篷的一面。
突然他惊恐的冲艾力叫道，“龙卷风，黑漆漆的龙卷风！”
是的，远处，一道巨大的黑色旋风，慢慢的向他们靠近。
这时，隔壁帐篷传来了老商人的声音：“孩子们，稍安勿躁，管好你们的黑角兽，千万别让它跑出去。”
艾力什么也看不到，他想扒开一条缝看看外面的情形，却想起老家伙的告诫。不过听到威弗列德有些哭腔的声音，他也害怕了。
“这两个破帐篷能顶住龙卷风吗？”
“塔玛什的风有些特殊，只吞没活物，所以我在咱们的帐篷四周撒了些艾草遮盖气味，只要黑角兽不跑出去就没有问题。”
黑色的龙卷风，像扭动的巨蛇，越来越近，沙沙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像是夏日里树林的蝉鸣，却更加嘶哑。艾力身边的大块头尼奥Neo更加躁动了，甚至身上紧绷的肌肉开始微微颤抖。而两个少年也好不到哪去，艾力的脑门泛出了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威弗列德突然大叫了一声：“虫子！”
后来回忆中，威弗列德说过，无论面对多么恐怖的场景，都不要大叫，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因为那一声大叫，让尼奥的神经彻底崩溃，笨重的黑角兽突然冲出了帐篷，斜方向的跑了！
顺着被冲破的大洞，艾力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场景：龙卷风被突然出现的黑角兽刺激的兴奋起来，骤然加速，没过十几秒就追上了已经跑出百米开外的大家伙，随后巨大的风圈瞬间缩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球，将尼奥包裹起来，沙沙声混杂着一种毛虫啃食树叶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以及黑角兽嗷嗷的惨叫，听的两个少年毛骨悚然。
没过一会，嗷嗷的声音逐渐减弱消失，再之后，黑色的大球散开，重新恢复成飓风的形态，飘然远去。
不得不说，塔玛什的夜空很美，像是黑色幕布上缀着一颗颗耀眼的钻石纽扣，然而两个少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这份美丽，他们背靠背紧紧的躺在一起，时不时其中一个会打个寒颤。整整一夜，作为保镖的他们，没有入睡，瞪大了双眼，直到天空开始逐渐泛白，金灿灿的阳光射进帐篷破损的大洞里。
光明总是能带给人温暖与安全感，两人的困意袭来，刚想闭眼小憩一会，达科利尔不合时宜的粗糙嗓音伴随着奸商独有的虚伪笑脸一股脑拱进了帐篷里。
“年轻人，休息的还好吧？我们准备上路。”
艾力的眼睛通红，他呆呆的看着这个讨厌的老头说：“尼奥没了。”
“额，我知道，这很遗憾，昨晚我听见了，不过所幸你俩还在。保护我的人没有消失。”
“这是希尔达留下的，这些年，我没事总会拔几棵猪尾草给它吃。”
“年轻人，要知道，我们这辈子就是在分分合合中度过的，不光是尼奥，包括父母，爱人，还有朋友。”达科利尔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黯然和歉意。
突然，威弗列德冲了过去，揪住老商人的领子，愤怒的吼着：“你这个老骗子，你分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我告诉你们，看好黑角兽，难道它冲出去也是我的错？至少，我告诉了你们应该做什么，至于你们将要面对什么，说出来和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但是我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这个时候，艾力走到朋友的身边，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放手，然后冷静的说：“他说的没错，如果是将来我们自己出门，没有人会告诉我们前方将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也没有人会教给我们如何处理这些危险。是我们没有看住尼奥。”
老商人整了整衣领，恢复了惯有的表情。
…………
少了一匹坐骑之后，达科利尔再次展露出奸商的本质，他擤了一把鼻涕，擦在了自己本已足够脏的皮坎肩上，这让两个少年都无法接受与他共乘一骑。
接下去的行程，有些沉闷，也许是还无法从昨晚的阴霾中走出，两个少年没有再说什么。达科利尔自讨没趣的讲了几个不咸不淡的笑话，也无法引起对方的共鸣，他也只好放弃开口，指起路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黄沙也渐渐过渡成白色，时不时的，会有几抹低矮的绿色植物跃入人的眼球。远处的天际边，跳出了细细的一条蓝色，与天空接壤，显得有些模糊。随着赶路，这条蓝色的线条渐渐变宽，颜色也深了起来。
艾力低首瞄了一眼地图，打破了一上午的沉默：“所以前面是寂静海SeainSilence？我们要乘船吗？”
“当然，小家伙还不笨。”
“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你还问。”
“我是说我还不笨这个事实显而易见。”
海边上孤零零的停着一艘木船，被漆成了白色，几乎和沙子的颜色一致。确切的讲，这是一艘倒扣过来的船，七八米长，没有帆，也没有桅杆，看上去更像是公园湖中的小船被放大过一样。
“所以我们就要坐这艘船绕到多普利斯？”艾力无奈的摇着头问。
“毫无疑问。”
“我只是想知道你上一任保镖是谁，真的被你坑得够惨的。”
“一个是土伦族Tulon酋长的儿子，叫达利，他的力气比这两头畜生加起来都大。”老头耸耸肩故作轻松的接道：“另一个是酋长的侄子，半路被啸兽Crybeast吃掉了。”
艾力已经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好问了一个更加实际的问题：“咱们怎么把这艘船翻过来拖到海里去？”
达科利尔没有回答，他从行囊里拽出两条粗粗的绳子，一头系在一侧船帮的铁环上，另一头拴在了两头黑角兽的脖子上，然后跑到它们的前方，一面打着手势，一面嘴里发出赶车时“啾啾”的声音。
两头温顺的家伙慢慢往前走着，绳子逐渐被拉的笔直。
“你俩也别闲着，动动手。”老家伙喊着。
于是两个年轻人，老大不情愿的走到船旁，将手伸进沙中，抠住船帮。慢慢的，发力的一侧渐渐离开地面，最终在两个人加两头野兽的协作下，被翻了过来。哦，当然，达科利尔也出了不少力，他在前方喊着号子引导方向。
“干得漂亮伙计们！”
然而接下去的工作，却让几个人犯了难，黑角兽拉着船缓慢的向海里走去，但是越靠近海边的沙子越加湿软，每次迈步，四蹄都会陷进去一掌以上的深度，当它们迈进海中的时候，已经是步履维艰。
艾力和威弗列德在后面卖力的推着，就连达科利尔也加入进来，但是当船头刚刚碰到水时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三个人背靠着船尾呼呼的喘着气。老商人开始抱怨艾力不够强壮，说土伦酋长的儿子一个人就能把船拖动。
过了一会，大家站了起来，当威弗列德准备继续推船时，艾力制止了他。
“总要想个办法。”
“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尽力试试吧。”艾力示意让两人靠远些，然后独自闭上了眼睛。
两只黑角兽在海水里重新艰难的往前使劲儿，达科利尔卖力的吆喝着指挥，然而无济于事。
突然船尾被什么东西顶高了起来一点，然后一直没有动的船，又开始慢慢往前挪动。
不知什么时候，船尾的沙中，钻出了几十根蔓藤，每一根只有指头粗细，蔓藤倔强的顶着船尾向前，艾力的眉头越皱越紧。
“成了！”威弗列德兴奋的叫了一声。整艘船终于进入水中，两头黑角兽也已经走进快淹了脖子的深度。艾力一屁股坐到沙滩上。
“小子，真有你的！”
“下次，你还是让土伦族的家伙帮你吧，我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