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薇伦泰对副队长闹出的事情后，这几天佩特拉的心情不是太好。
虽然没有被追究，而薇伦泰也还是那副甚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怎么也不提任何有关她过去的事──应该说，她对过去的说法都还是一样，只是一个没有被登记在户口上、有记忆以来就在荒地里做粗活的流浪农民。
佩特拉一直以为，薇伦泰口中的无处可去是背景造成。三年训练下来，佩特拉就和一般士兵一样，把握任何一个假期回家见见父母、享受家庭的温暖与过去平凡的生活；军营中无家可归的孩子不罕见，所以佩特拉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说词；假期对薇伦泰而言，只代表可以在军中睡到自然醒、没人吵且无所事事的空档而已。
──但其实薇伦泰过去并不是那样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她很纠结是否要继续追问薇伦泰，她们总是无话不谈的不是吗？可是她又担心自己这样会带给薇伦泰困扰，毕竟薇伦泰不愿主动提起也是有她的心思吧？
天色早已漆黑，时针停在十点钟，而分针滑过了圆盘正上方的十二。
「佩特拉，妳还需要灯吗？」坐在下铺的黑发女孩探出头问。
「啊、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了！」佩特拉弯下身对女孩说，带上微笑，「柔伊，晚安。」
「晚安。」黑发的柔伊也回以笑容，把身躯延长，关掉黏在墙上的开关。
佩特拉往对面铺看去，上下铺都是空的。
最近第五分队训练得很勤劳呢……
＊
「已经可以了吧，分队长。」夜色里，西西莉亚冷着一张脸，「那群新兵都要累瘫了。」
「西西莉亚，这可是很重要的。」趴卧的哈尔森手上拿着两丛茂密的枝叶，大笑几声，「哈哈哈～妳知道要是远距离的壁外调查，体力、精神力、专注力直接影响他们的存活──他们肯定都要学会这招的。别小看这个训练，在外头我们的敌人不只是巨人，还有危机四伏的大自然！哈哈哈哈～这可是在训练他们保持隐密、避免惊扰周围引发不必要的危险与问题──这点在军中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他们还是傻傻的小朋友们啊～哈哈哈哈～」
「……你的笑声就足以惊扰四周并完整曝露我们的行踪。」西西莉亚两只手上也握着同等份量的分枝。背后一众士兵都呈现同样的动作，趴在草丛中。
「第五分队，现在全员匍匐前进，目标前方河流，哈哈哈哈哈～我们的目标是过河！记住，不能让周遭有太多纹动！看着对岸就是我们的家了！回家前总有一段波折，过去就能回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尔森自顾自发令，首当其冲爬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虽然是个炎热的夏夜，但现在所有人都只想回到宿舍那张硬梆梆的大床上，酩酊大睡；而不是像条鳗鱼扭着身体趋向水源处。
「新兵薇伦泰，」西西莉亚手上的枝叶一直维持在稳定的高度，匍匐于地的双肘与双膝交互用力，往前方分队长的方向去，「为什么妳没有意见？平常妳的意见不是最多吗？」
「报告副队长，」斜后方突然被点名的薇伦泰眼珠缓缓向上翻起，持续向前爬，「新兵如我想通了，队上唯一能跟队长抗衡的只有副队长了。如果副队长接受队长的理念，那新兵如我绝无任何异议。」
「……」是怕自己又被叫去做甚么奇怪的示范吗？西西莉亚没有回应。望向前方扭着身躯带领队伍的队长。
然后他们真的冲进河里，虽然早就料到这位队长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笨蛋。
沁凉的河水猛地迎面而来，淹没头顶。一股透凉贯穿全身，洗去一整天的汗水，也瞬间浇熄身上的热度，剎那间冲淡那股时不时袭来的睡意，河水的浮力撑着身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载浮载沉。在这样意外让人感到舒爽的水中，任手上毫无用处的树枝随波漂流，薇伦泰忍不住朝水面看去。
月色跟星光穿透水面，折射出一道道银色的细光，伴随着周围的水蓝色晃动。薇伦泰的死鱼眼终于翻回来了些。
『那「薇伦泰」？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比叫「玛丽」还喜欢！』
周围不断有大幅动的水浪掠过，打乱水面的平静，薇伦泰回过神，放开手上没用的东西。她张开双手，双脚开始上下踢，让自己向对岸游去。
哗──
大面的水花洋洒地从制服上刷下，她一手撑在岸边，让自己从水面窜出，湿透的制服紧紧黏在身上，大量的水分拉重了布料、全身紧绷。当她听到分队长的笑声响起时，薇伦泰再次翻起白眼。
「──好啦，各位辛苦了，今天训练就到这里，原地解散！哈哈哈哈～」
所有士兵无不欢心、普天同庆，敬完礼后一个个鸟兽散，直奔兵舍。
「玛姬，可以回家睡觉啰。」等着群众散去，薇伦泰漫不惊心地喊一句，视线随意搜索。
「……」
「玛姬？」奇怪了，那个睡她下铺的女孩去哪了？薇伦泰睁开全眼，身体也有较大幅度的转动，「玛姬，妳在哪？」
薇伦泰反射性地沿着河边走，应该不会溺死吧？她刚才不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人吗？就算分队长忘记点名，副队长也不会露掉这个程序的。
「妳不是应该要多来回几次吗？像妳这种娇弱的身体，要是在壁外调查拖累我们怎么办？」走着走着，前方月色下照出几道人影，薇伦泰迈步过去。
「就是，分队长的个性应该看得很清楚吧？要是妳出了事，我们一定得替妳擦屁股啊。」另一个年轻讽刺的声音。
「咳咳、咳……」是玛姬的咳嗽声。
「我进调查兵团可不是给妳这种人扯后腿──不过又多游了半趟，就咳成这样。」金色短发的青年说道，「妳还是调去驻扎兵团吧。省得调查兵团还得为妳分开战力。」
被两个青年夹在中间的女孩只敢低头猛咳。刚才毫无预警被推进河里，其中一个青年还跟着下水拖住她的脚腕，吓得她一反抗就忘了憋气，就这么呛了好大一口水。
「妳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拜托妳高抬贵手尊重别人的命吧。」
「两位拜托，我还想好好睡个觉啊。」
两名青年突然一吓，转过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死鱼眼，「夜都要深了，像你们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这时候不是应该要跟自己的左右手好好培养感情吗？」
「……」两名少年脸色一沉……谁可以来把这奇怪的家伙拖走？
「妳睡觉和我们有甚么关系？」金发那个看起来比较冷静或是比较中二的，抑制怒火挑出薇伦泰的语病。
「谁说跟你们有关系了？」薇伦泰给他一个大白眼，「果然这种年纪的少年满脑子都是那方面的东西吗…就跟欧鲁大叔一样……认真的吗？精力太多无处可发吗？快点回宿舍睡觉好吗？两位？」
「我看妳也是欠人教训吧。」另一个红头发的少年说得一脸狠戾，「像妳们这种弱小的身型、明明就只能缩在背后等人保护的女人，根本就不该加入调查兵团！」
「──真的假的？你歧视女性啊？」薇伦泰面显惊讶，「你是不是曾经被女生狠狠甩过？她当街对你说『等你敢加入调查兵团再来找我吧胆小鬼～』之类的话？……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啧啧我看你加入调查兵团也不会变成一个大男人的，你还是快点退队吧。」
闪过红发少年过来的拳头，薇伦泰快速冲到蹲坐于地的玛姬身边拉起她。金发的少年见识马上冲上前准备补拳，薇伦泰双眼一凌，迅速抽出右手──
「──哈尔森队长！！！！」
两名少年慌张地朝薇伦泰伸出的右手方向看去，在这个时候，薇伦泰拉着玛姬再次跳入河里。
听到水声哗啦，两名在岸边的少年总算发现自己被耍了，愤恨地瞪着河面，竟然看不出一丝波动。
「可恶！」咒骂了一句，被骗的两人，最后也只能不满地离开。
哗啦啦──
两人从河底窜出，但已经距离刚才的位置有好几十尺远。
「噗──」薇伦泰吐出一口水，翻着白眼，「真没想到队长教的马上就用到了。」
「咳、咳咳……」浅棕发的玛姬咳了几声，然后薇伦泰拉着她上岸。
「薇伦泰，谢谢妳。」玛姬挤出一个弱弱的微笑，「没有妳帮我的话……」
「没有我帮妳的话，妳可以逃得更快。」薇伦泰说，「妳只要趁着几个空档跳下河就好了──妳游泳的技巧在队上可是属一属二，根本不用听他们废话。」
玛姬又低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我一直都是分队里体格最不好的那个，每次体能训练我都在最后面。不管是怎样的训练，我好像都做不好……而且我也确实很矮呢，妳看我还比妳矮一个头…也许我真的应该要躲在后面比较对。」
「妳放心吧，我非常坚信矮子都有特异功能。」薇伦泰吊着死人眼，「妳看西西莉亚副队长就知道。」
「欸？」玛姬愣了愣。
「她不也很矮吗？但她竟然可以把队长踹飞几尺；明明腿那么短，她每次不是都能跟分队长跑在最前面？她的立体机动装置更是快到连分队长都要跟不上…我猜矮这点替她加了分；她会选择性支持分队长，也能在重要的时刻阻止分队长……这种能力哪是身高可以阻止的啊？老实说她真的让我大开眼界。」薇伦泰还是白眼外露。
「还有她容忍分队长的能力，已经超出做为常人的我能想象的范围了──副队长的能力，刚那两个笨蛋除了眼睛瞎掉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他们为什么不去挑剔副队长？──他们只是在为自己能力不足、要是不小心死在墙外找个借口而已。」
玛姬愣愣地看着薇伦泰的白眼，不知道现在她突然觉得有点感动是不是正常的反应？
「薇伦泰，谢谢妳。」玛姬选择跟从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她真心微笑，「谢谢妳特地告诉我这些……给了我点一些信心跟勇气。」
「玛姬，不管怎样，就算妳没有副队长那种能力。」薇伦泰双手搭到玛姬娇小的双肩上，琥珀色的眼眸折射银银月光，十分认真。
「──我也不习惯没有妳睡在我下面。」
「……」
是不是哪里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