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天寒,街市上却依旧华灯林立,人头攒动。
忽然,隐隐听得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放眼整个大晋,也只有一匹马能有如此快而有力的脚速。
翻身跃下城墙,跨上自己的银霜,静候在城门口。
“吁!”不消片刻,一匹烈焰似火的骏马便长嘶一声,立于眼前。
只见马上人凤目英眉,面若冠玉,长得好生俊俏非凡,扬唇一笑,温雅不足,邪魅有余!
端沐丢过去一壶酒,无奈笑道,“臭小子,你还笑得出来?”
接过酒仰天豪饮一口便丢还回去,“你不也在笑?”
躲过酒壶,调转马头,一夹马肚,“走吧,东海阁。”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东海阁,酒楼小厮熟络地命人牵走马匹,引至二楼厢房,而后又识相地默默离开。
唐天若径自拿起酒壶为各自倒了一杯酒,却见端沐似是兴致不高。
“怎么?说好了每每出征归来便要大醉一场,今日怎得这副德行?”
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你自己惹来了麻烦,倒是惬意得很啊?”
心中了然端沐所说的麻烦,却不以为然。
“是不是麻烦,现在还说不准呢。我只是意外,是谁将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
“她的随嫁侍女,一个叫竹儿的丫鬟。”说罢,又将暗卫所觉异样告知唐天若,“看来,想要她出事儿的,不止宫里那一位。”
晃荡着杯中的酒,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你打算怎么办?这花灵犀怕已是一口咬定你与长公主的死有关,据我这几日所见,她可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就算继续隐瞒,恐怕也瞒不了多久。”灵犀的心思细腻,端沐已是深有所感,他相信,以灵犀的聪慧,必然已有觉察,一旦醒来,怕是不好应付。
唐天若扬唇一笑,“你不必担心。我既然敢跟长公主做这笔交易,自然是有把握的。倒是她身边的丫头……”
端沐见唐天若如此淡然自若,倒也不再担心,只笑叹道,“你呀!放心,我已告诉红棉姑姑,让她看紧些了。据暗卫所言,这竹儿似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只是一直未果。”
唐天若有些意外,“找东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毫无可能,宫里那位如今只怕是不愿留下花灵犀的活口,绝非如此简单。
自小一块长大,端沐熟知唐天若的想法,接过话头,“难道是韦氏的人?”而后,又打消了这个猜想,“不不不,那丫鬟据说自小服侍花灵犀,韦氏不可能下如此隐晦长远的一步棋。难道……”
“……花家。”异口同声说出心中所想,唐天若邪魅一笑,彼此不言不语,却心知肚明。
“如此一来,你那老丈人的死,倒是有几分蹊跷了。”
端沐浅酌一口小酒,优哉游哉。
唐天若微愣,不自然地轻咳几声。
难得见到这家伙如此模样,端沐不禁揶揄道,“怎么?你都娶了花灵犀了,还不认人花老爷是老丈人?哈哈哈!”
见端沐笑得嚣张,唐天若挑眉,“哦?!看你如此开心,想来这几****留在神都,夕月公主没来缠着你……”
一听“夕月公主”,端沐咧到天边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苦笑道,“别!你可千万别把那位姑奶奶招来!我不笑了还不成嘛!”
唐天若扬唇满意一笑。
端沐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方才轻舒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真打算扶子期为储君?”
“那是自然。”
唐天若顾自饮一口酒,吃一口菜,说得理所当然。
说罢,又瞥了一眼端沐,继续道,“要想和太子、九王有同等的竞争权利,子期必须要有花家雄厚的财力相助。不然,我何必与长公主做这笔交易?”
想到此前卫无期已然找上花灵犀,端沐不禁有些担忧,“恐怕,九王也想从花家下手……”
闻言,唐天若冷哼,好似不足挂齿,“宫里那位如今想要杀了花灵犀,以绝后患,就算他卫无期想拉拢花家,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若是花灵犀知晓真正害死长公主的人,便是当今圣上,你觉得,她还会帮扶九王吗?
更何况,她素来想要拉近官商关系。太子虽有当今皇后母家王氏帮扶,但为人怯懦无为,而九王,为人暴戾阴险,是皇帝中意的储君,韦贵妃母家虽不如王氏一族权倾半壁朝野,但却有卓家相助。这两人,今后无论是谁做了皇帝,她都得不到好处,相反,若是扶持子期,天下百姓得一明君,她也能得到她想要的。”
饮罢杯中酒,清冽润口。
回想三年来与长公主的通信,从那一封封书信,字里行间的描述,唐天若早已熟悉花灵犀,这位素未谋面的妻子,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一个陌生人。
端沐听罢,也觉得言之有理,但又有些好奇,“你不曾见过花灵犀,又怎么对她的如此熟悉?”
放下酒杯,起身踱至窗边,推开窗任由冰冷刺骨的夜风吹进厢房。
“你可还记得三年前,长公主最后一次进京面圣,离京前我许下的承诺?她若能以花家之力助我,我便誓护花灵犀一世安稳。
此后三年来,长公主每月都会写一封书信给我,信上所写每一个字,都是有关于花灵犀。”
虽是一笔交易,但终究,她还是希望我能真心相待。
看着此时的唐天若,端沐突然觉得,这样两个人,彼此遇上,今后,怕是不得消停了吧?
“可如今长公主和花凌坤已死,你们之间的交易,花灵犀未必会做到。且若要借花家之力,花灵犀必要执掌花家,现下花家家主一位空悬,恐怕事情没那么顺利。”端沐言语间难掩忧虑。
“顺不顺利,等她醒来,便能知晓一二。”眼看着天上飘下片片雪白,唐天若回身关上小窗,回到桌边坐下。
端沐闻言,险些跳了起来,“你打算告诉她?!”
唐天若不以为然,“总归瞒不住,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转念想想,端沐倒也觉得有理,便不再说话。
“只是,如此看来,你对花灵犀了若指掌,而她对你却是一无所知。长公主这么做,花灵犀恐怕今后有些吃亏啊。”端沐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唐天若似是没看到端沐满含深意的坏笑,顾自问道,“吃亏?有何吃亏?我护她周全,她以花家之力助我,交易不就是如此。更何况,我还得助她拿到花家主事之权,你怎么不说我亏了呢?”
端沐一口清酒便喷了出来,大笑不止,“你啊!你……天若,你真是……绝了!真不知玉姑娘平日里都是怎么受得了你这木讷家伙的。”
听到玉生烟的名字,唐天若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玉儿这几日怎么样?”
端沐耸耸肩,“具体怎么样,恐怕只有玉姑娘自己才知道了。只不过,玉姑娘对你如此上心,这两****怕是不好受的。你有想过如何解释吗?”
毕竟,他知道玉生烟对唐天若的感情,而且今日撞见她时,他也早已发现,她的手受伤了,双眼红肿。花灵犀进门后的这两日,绝然不好过。
玉儿深明大义,不是一般女子,我想她会理解我的决定。”说罢,引颈灌下一杯酒。
端沐看得出,虽然唐天若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连他自己心里都不确信自己所说的。
突然觉得,自己如今孑然一身,倒也是不错的……
寒冬夜月,窗外悉悉索索飘着大雪,两人默默地坐在东海阁的厢房里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
不知过了多久,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从窗下经过,俩人这才放下手中酒杯。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明日我会来帅府找你。对了,我信中说了吧?奶奶对此事很生气,你自求多福吧。”说罢,开门喊道,“小二,马!”
“咳……”轻叹一口气,唐天若笑得有些无奈。
“好嘞,您稍等!”楼下跑堂小二大声回应,转身便朝后面马厩跑去。
待小二牵来马,两人一前一后驾马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