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点,灵犀没有坐回书案边,倒是披着大氅,顾自走到了院子里,望着银装素裹的园子发呆。
竹儿悉心地送上了汤婆子,又回身进屋收拾早点。院中清扫积雪的下人们皆是好奇这从天而降的新夫人,时不时偷偷抬眼打量灵犀。
灵犀自然觉察到下人打量的视线,却也不作声,只呆呆地站着,让人看不出情绪。
过了良久,院外的女婢前来通禀,“夫人,玉姑娘来了,不知夫人是否……?”
灵犀淡淡丢下一句,“请她进来吧”,便转身回了屋内。
不消片刻,女婢便引了玉生烟进门,行了行礼,退下了。
玉生烟携着知琴一入从云居,便见灵犀身披黑绒大氅,手执书册,旁若无人。玉生烟不得不承认,这眼前的女子,帅府的女主人,天若的妻子,虽算不得倾国倾城,美不可方物,但细看之下,当真是容姿卓绝。五官小巧,尽显东越女子的娇小可人,眉眼间的淡漠、举手投足间的落落大方,又平添了几分英气。
但注意到灵犀的发髻之后,心下一惊。但转念便明白过来。
呵,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抢走我的天若……
玉生烟越看越觉得挪不开眼,越看心中的妒意便更浓了几分。
灵犀自是知晓玉生烟进了门,却始终不发一言,低头阅书。因为灵犀知道,自进门到现在,玉生烟仍未按礼数向自己行礼,便说明,她心中极不欢迎自己的到来,亦或许对自己怀有一丝嫉妒,甚至是,恨?
灵犀只在心中冷笑,看你能站多久。
又过了一刻钟,见灵犀始终未有抬头的意思,知琴有些沉不住气了,轻声嘟囔,“小姐?……”
玉生烟柳眉微蹙,终是福身行礼,“玉儿见过夫人。”
灵犀放下书,抬眼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早就听说当年沉香苑的玉生烟乃是我朝第一美人,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拜倒脚下,一夜春宵更是万金难求,灵犀就算远在东越,亦是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天姿国色,绝色倾城。”
虽是满满赞美之辞,在玉生烟听来却是句句带刺,掩在袖中拳头紧握,缠着纱布的手掌,又渗出丝丝殷红。
嘴上也只得唯唯应下,强撑着笑意,“夫人过誉了。玉儿本该昨夜就前来拜访,但心想夫人疲惫,怕是不愿被人打搅,顾才拖至今日,还望夫人莫怪。神都冬日极寒,昨夜又降了初雪,不知夫人可还习惯?若是缺什么,只管和玉儿说便是……”
只是玉生烟话音尚未落,就见灵犀冷眼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背脊发凉,但似乎就那么一眼,待玉生烟缓过神来,灵犀便又收回了视线,顾自看书。
“玉姑娘挂心了,灵犀并无不适,只是总觉得有些累罢了。从云居短缺的,早已吩咐红棉姑姑去办置了,不劳玉姑娘费心。”说罢,放下手中的书,顺势揉了揉太阳穴。
玉生烟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灵犀摆明了要送客的言下之意?
“那玉儿便不叨扰了,夫人好生歇息。”纵使不甘,也只能微微行礼,退身,带着知琴离开。
待玉生烟走后,竹儿为灵犀换下了半凉的汤婆子,有些忧心,“竹儿听帅府的下人们说,就如坊间传的,元帅似是极重那玉姑娘的。小姐这般对她,真的好吗?而且方才听红棉姑姑说,元帅不日便要回来了……”
灵犀冷冷一笑,“有何不可。她既不懂规矩,那就由我来教她,就算唐天若回来又如何?”
灵犀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更不允许自己的身边放着一个隐患。曾经的沉香苑花魁,如今唐天若的心尖之人,她傲,却还远不够资本和自己斗。至少于灵犀而言,哪怕这是一桩荒唐婚事,而自己又不打算交付任何真心,自己也绝没有与她人共侍一夫,看着别人惺惺相惜的打算。
知道灵犀的脾气,竹儿未再说什么,继续默默地收拾屋子。
突然,竹儿从内居室捧了一卷画轴出来。
“小姐,这画怎么办?”神色有些犹豫。
灵犀抬头,“画?什么画?”
竹儿虽是纠结,但还是将画展开,“这画就挂在内室一侧的墙上,昨夜烛火昏暗并未发现。”
看着画一点点展开,画中人逐渐清晰,灵犀着实吃惊,“这是……”
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而后,似是想通了什么,勾唇一笑。
“小姐,这不是那玉姑娘吗?”竹儿看着画中人,只觉与方才看到的玉生烟没有九分,也有七分相似。
深思之下,灵犀摇头,“这画轴虽是新的,可里面这画纸,却着实有些年份。且这画纸,看纸质,应是宣州皮纸,而宣州皮纸早在十六年前便被选为御纸,除了奏折御旨,一概不得使用。如此一来,这画想必是在此之前的东西,而十六年前,玉生烟也不过一小小幼女,怎会有如此风韵。”只是,却有七分相似,灵犀不得不承认。
视线随着画中人向下,发现画的落款竟是看不懂的异族文字。灵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虽觉得蹊跷,但毫无头绪的乱自猜测却一贯不是自己的作风。
“将画放回去吧。”灵犀只能从古旧的画纸却用崭新上好的画轴相配这一点得知,这画和那画中人,对唐天若而言,十分重要。
“是,小姐。”将画小心翼翼归于原处。
灵犀似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唐天若快回来了?”
竹儿放下手中的活计,恭顺地站好。
“是的,方才去厨房时恰巧遇到红棉姑姑,姑姑说,西边蛮夷听闻元帅威名,吓得闻风丧胆,乖乖退军,还派了使者前来求和。皇上大喜,便急召元帅回京了,也就这两日。”
“是吗……”不知为何,想到自己和那唐天若终于要见面了,灵犀轻舒一口气,是无奈还是不甘?
门外丫鬟的声音,又将灵犀飞出去的思绪收了回来。
“夫人,九王爷来了。”
灵犀鹜地抬头,看着禀报丫鬟,满是不解,“九王爷?
虽然出身商贾,但母亲毕竟乃是当朝长公主,而灵犀亦素来有意拉近官商关系,对于朝堂之事也是了若指掌。
当今九王爷,卫无期,玄武帝最宠爱的第九子,也是其中意的储君,其母乃静皇贵妃,后宫真正的掌权者。
只是为何,自己昨日才入了元帅府,今日,这卫无期便来找上自己?照理说,若是拉拢,自己身为女子,出身商贾,又与唐天若毫无感情,绝没有这个必要,就吹枕边风而言,玉生烟岂不是比自己更合适?
可除此之外,灵犀着实想不出其他理由。
正出神,一道英利的男声便从门外传来,有些邪气,“听闻唐元帅不声不响便娶了花家小姐进门,本王未来得及准备贺礼,夫人可切莫见怪。”
抬头向门外看去,便见卫无期负手大步入门,身后的丫鬟拦都拦不住。
灵犀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见过九王爷。”并对门外的丫鬟们摆摆手,示意退下。
转而,又淡淡道,“若是王爷能不如此不请自入的话,灵犀倒确实可以毫不见怪。”
卫无期闻言仰天大笑,“哈哈哈!花小姐当真有趣!唐元帅好眼光,好福气。”顿了顿,意有所指,“……说起来,花小姐可得叫本王一声表兄,不是吗?”
“这可真是让灵犀诚惶诚恐,灵犀自知出身卑微,不敢高附王爷。”灵犀悠悠地从桌案后走了出来。
话,虽是说得如此卑微,可卫无期不管是从这话里,还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淡漠如水的女子的脸上,都听不出半点恭顺,倒是始终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情绪。
卫无期似是毫不在意灵犀这般冷淡,堪堪而笑,“表妹何必如此客气。听闻姑姑多年来,身染重疾,遍寻天下名医而无果,在这当口,唐元帅远在西疆,却娶了表妹进门,新婚之夜,又留表妹一人独守空房,冷冷清清,依本王看,这唐天若,真是该千刀万剐,哪怕是死上千百回都不足惜呐,表妹说,是也不是?”
卫无期这么说,灵犀当下心下一惊,虽说哪怕是玩笑话,但终究是手握重兵的兵马大元帅,居然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听卫无期提到了娘亲,灵犀眉头微蹙,随即理了理思绪,面不改色道,“这是灵犀与元帅的家事,不劳王爷费心。外头雪景怡人,王爷若是无事,灵犀便不奉陪了。竹儿,将居室里的大氅取来,带上‘临渊’。”说罢,朝竹儿使了个眼色。
竹儿心领神会,匆匆跑进内室,取了夜狐黑氅给自家小姐披上,又抱来了“临渊”。
“小姐,好了。”
也不顾卫无期,径自带着竹儿往从云居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卫无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灵犀所披的大氅之上。他自然知道这夜狐氅从何而来。这花灵犀摆明了告诉他,不必耗费心思,与他无关,多管闲事。
眼中光彩微黯,嘴角微扬,不禁冷笑,好一个傲气的女人,有趣。不过,总一天,你会自己来找本王……
转身,负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