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林雅茹后,刘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爱哭。每次见到林姐姐,过不了多久,她都会眼泪包边。
林雅茹与刘苏越走越近。有时候刘苏又想,她俩现在的友情是不是也像于少甫和老陈的友情?当然,除了同病相怜的原因,还有陈玲子超喜欢刘苏的缘故。
玲子不喜欢叫刘苏阿姨,而是叫苏苏!她就是喜欢跟苏苏姨在一起,有一天她不想跟着妈妈加班,就自己坐公交车去刘苏的店里找她。苏苏讲话很有趣,又很幽默,会给她讲好多新奇的事;苏苏跑起来像自己一样快!像个小姑娘;更重要的是苏苏不像妈妈,天天眼泪包着心地过,反正、反正她就是喜欢刘苏!
刘苏也很怜惜小陈婷!这个女孩子太聪明。她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成熟和机智。她喜欢挂在自己的胳膊上,她已经很高了,已过自己的肩头,像个大姑娘。有时刘苏的胳膊很累,但一看到陈婷快乐地说东说西,她就不忍心抽开胳膊,由她攀着,然后自己再偷偷地揉揉发麻的臂膀。她觉得陈婷喜欢自己还有另一个原因:自己的性格比她的母亲刚强些,身高也比她母亲高一点,孩子可能在这里能找到一些父亲的感觉。
这种猜测,刘苏没有跟林雅茹讲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也没讲过,她知道林姐姐喜欢来自己家的原故,是因为她家楼上还住着林姐姐的前夫老陈,可惜的是,这半个多月的亲密走动,林雅茹却没有碰到过一次老陈。
楼上楼下,刘苏遇见老陈却是避免不开的。幸好,原来老陈的态度为如今的遇见做好了铺垫。他们就像从前一样做不认识,像两个连影子都没有的鬼魂一样,只需要直楞愣地目视前方,擦肩而过就好。
这天是周末,刘苏出门去店里。在院子大门口却意外地撞上了老陈,更意外的是他臂弯里搂着陈玲子。刘苏一时有些不知所错,她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如果没有任何表示就这样一走而过,会不会伤了孩子的心?再如果玲子像平时见她一样欢呼着跑过来,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情况。她看到老陈的眼睛第一次直视着自己,目光里有些许的自豪。
没料想到的是,玲子的处理方式极为成熟。她是看到她所喜欢的苏苏姨的,然而,她竟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平时的肢体动作,没有任何语言,就连眼神里都没有任何感情,对面那个平时熟悉的人在此刻就是陌生的路人甲,她就乖乖地依在父亲的臂弯里走过来……
就这样,平静地擦肩而过。刘苏到底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父女俩的背影。她对陈玲子表现出来的与年龄不对等的聪明及世故刮目相看。
没孩儿可带也没地儿可去的林雅茹很自然地在下午时间去了刘苏店里。这种时候,李青就窝家了,她的身体也实在是单薄。
俩个受伤的女人还能聊些什么呢?都是聊彼此还没能从心里抹去的人。柔弱的林姐姐总能把刘苏带入回忆中。她又问到了刘苏于少甫有没有打过她的问题。
刘苏不愿想起,原以为遗忘了的事,其实根本就藏在大脑的某个角落,现在有人搜索,又在记忆尘埃里再度浮现。
那时,刘苏已经觉得身心俱疲。她拼尽全力的支撑着。睡眠少得可怜。不是她不想睡,而是黑夜一到来,睡眠就离家出走了,留下自己一夜夜醒着,被现实和回忆慢慢地折磨。离婚的话又是说过就过了,都没有再提。或许于少甫对她还是有不舍的,她固执地认为。每次争吵后,家里都会平静几天。
那天回到家时,她已疲惫不堪。坐在沙发上,把带回来的货放到一旁。她和李青约好明天早晨去一趟批发市场,该进一批新货了,顺便把不好销的货换一换。
于少甫从书房出来,见刘苏一脸倦容,笑容可掬地问:“吃饭了吗?”
刘苏说:“吃过了。”他反常地殷勤,叫她全身发紧。
于少甫就在她身边蹲下了,手伸向刘苏的腿,说:“累了吧?我替你揉揉!”
刘苏的心瞬间紧做一团。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害怕他的这种笑容。他已经四五个月没有对自己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了,在她看来,这很假,分明透出另一层意思。
她拉住他的手,“起来吧,别蹲着。你也挺累的,别揉了。”
“没事,替老婆服务,是必须的!”于少甫的笑容更加生动,三颗新装的烤瓷牙分外的白。那次摩托车滑到意外失牙后,他装了烤瓷牙。而历经换牙苦痛的于少甫,却因这种表像上的转变获得了更多人的青睐,特别是女生。他的笑有了阳光的闪耀。前半个月,刘苏发现,于少甫修整了整口牙齿。那天他喝多了,醉倒在床上,咧开的唇间,散发着幽白的光。
现在,这三颗雪白的烤瓷牙伴着他邪气的笑,像把利剑一样深深刺痛着刘苏的眼。
于少甫还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膝盖,笑容依旧。“亲爱的,跟你商量个事呗!?”
刘苏被动地点头。
“你看,我有机会分到房子了,听说房子面积不小呢。”
刘苏悄悄松了口气,这是正事。于少甫因转业时间太短,错过了单位的分房。可后来又听说领导体谅,给他们同年转到单位的两人做了争取工作,但具体结果一直没有明确。于少甫为了这事没有少烦恼。他俩原来也讨论过此事的。
“好呀!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了。”她真心为他高兴。
“必须要,有自己的房子一直是你的希望。这样你就不用总觉得住在岳父母给的房子里憋屈了,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妈妈从北方接过来。”刘苏说这番话的时候,心却在狠狠地痛着。
“可是亲爱的,钱呢?!我们哪里来的钱付首付!还是不要了吧?!于少甫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凶狠,他的手在她的膝盖上摩擦着,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调。
一丝恐惧在慢慢复苏,她尽量克制自己。
“钱从哪里来呢!说话啊!”于少甫的发问把刘苏从短暂的沉默中拉了回来。
“钱,我们不是还有6万嘛,刚好是你的转业费用,拿来买房正好。你第一次贷款首付不会太高。我们再借点,再找父母借点,就能给上了。小店虽然才开,但也逐渐过度好转中。”
“找爸妈借?行吗?要不,不要了!”他眯起了眼。
“要!”刘苏坚定地回答。“单位的房子,带福利的,怎么都比房市上的便宜得多。我们还年轻,又没孩子,不会太费力的。回头你回家的时候跟爸妈说说!”
“我去说?!你不说吗?”于少甫的笑容有些游离。他继续蹲着,眼睛却扫向了刘苏带回的货物。他起身,拿起一盒男式内衣,斜眼看着妻子。
“给我留的?”他岔开了房子的话题。
刘苏一时没反映过来他突然转移,“不是,这是明天要拿去给供货商换的,号太大了,不好卖。你的我给留了质量更好的,放在店里,没带回来。”
于少甫的笑容瞬间充满了挑衅!“不是留给我的?我的衣物不是从来都是你经手的吗?”他声调提高的同时,手已经撕扯开了包装盒。
刘苏本能地想阻拦,她的眼泪已经夺框而出。“你干嘛!撕坏了就不能换了!”
包装坏了,就不能换了,又买不出去,就只能砸手里了,她明天怎么向李青交代呢。她伸出手想拽住于少甫继续破坏的举动。
完全是徒劳!她不能制止。一盒,两盒,于少甫连同里面的衣物和包装盒全都散乱地扔在客厅地板上。
刘苏绝望地甩开他走进卧室,哭倒在床上。
于少甫跟了进来,蹲在了床边。他看着泪流满面倒在床上的妻子,伸出手来,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怜爱地说:“乖!亲爱的,别哭了,不就是几盒内衣嘛,啧啧!瞧瞧这大眼泪!你的眼泪要是值钱的话,咱家早就成百万富翁了!”
他的白牙再度闪现光泽,眉角微微上扬,手移到了刘苏的头发上。
他用指腹轻轻地绕着她曲卷的发梢,“宝儿,我们已经有日子没正经好好谈谈了,咱们再像以前一样,好好聊聊!?”
刘苏闭上眼,她不想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别******装,老子最恨装逼的人!”他的手指加重了力道,扯着她的头发。虽不至于疼痛,但刘苏剧痛的是心。
这一刻,刘苏很想死过去,她无法再看他的表演。一次又一次,一个带着笑的魔鬼。她从未想过枕边人会如此恶毒。
她想起了枕头下压着一把小蒙古刀。刀不是于少甫从内蒙带回来的,她要来了压在枕头下。因为老做噩梦,因为他总不在家,所以放了把小刀在枕头下压惊,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防身。
挣开于少甫的手,她摸刀在手,锋刃横向了自己的脖颈。是的,她不愿面对他的这副嘴脸,这种生活,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让自己失去意识和知觉都可以。
于少甫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但瞬间他就被内心燃起来的熊熊怒火烧毁了。
“******,还敢用死来威胁我!”他一边吼着,一把抓住刘苏的手腕,粗野地往下拽。刘苏哪有力量能够对抗他的蛮力,她从床上跌了下来。拉扯中她的头撞到了墙边的胸柜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刘苏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于少甫在客厅里大声的叫喊:“操!你公号多少?老子要投诉你!!”她听到电话听筒被狠狠摔下的声音。
随后,于少甫跑进卧室,看到醒来的刘苏。他再度回复到温柔模式。“宝儿,没事的,我叫救护车了,我这就去外面开大门!”
刘苏躺在床上,脑子蒙蒙的混沌得像一碗浆糊,脸的左侧很疼,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下巴。
不知过了几分钟,于少甫带着急救中心的人进了屋。
检测心跳,血压。“低压110,高压150,心跳125!”
“有什么病史吗?”医生问
于少甫喘着粗气回答:“她平时血压就高,每天都服药!”
“平时控制得好吗?”主诊的医生的眼睛看向躺在床上的刘苏。她点了点头。
“今天为什么会晕倒?”
“她进卧室就晕倒了”于少甫的声音有些低。
“请你如实回答!什么事都没有就晕倒?”
于少甫沉默。
“请如实回答,配合我们,要不我们没有办法做出诊断!”医生的口吻开始严厉起来。
于少甫还是回答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医生的声调提高。女护士及二个手提担架的男护理全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散落一地的物品及说谎的于少甫。
“发生过争吵是不是!”
他迟疑一会儿,点头承认了。
医生转脸看着刘苏,用分明温柔得多的声音对她说:“去医院吧!”
刘苏摇摇头,她不想去。她实在不喜欢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地方。
医生还是很温和的说:“因为你苏醒了,所以才征求你的意见。听我的,你最好去医院。”刘苏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看出了一种关爱。她明白,好心的医生是怕她在家与这个男人独处,会再次受到刺激。
被抬上救护车前,刘苏看到了值班室周大叔带着惊恐的脸。
车上,于少甫不停地抚着刘苏的头发,一遍遍对清醒的妻子说:“宝儿,没事的,咱们一会就到了!”
同样挤在车厢内的医务人员,表情复杂,沉默无语。
医院抢救室里,一派繁忙景象,刘苏只是需要救护的其中之一。
日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把头侧向一边,左脸的疼痛感又清晰出现。
她问身边的小护士:“请问我的脸有什么异样?我感觉很疼。”小护士认真地观察了一番:“姐姐,表皮没有任何损伤,要不要我去请医生?”
“不用了,谢谢!”
平躺久了,她想侧侧身,另一股撕裂样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刘苏的心顿时像铁铅落入深海一样又重又冷。失去意识的那一小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动手打了自己?
于少甫慌乱乱地从缴费处回来,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输液中刘苏要去上厕所。因为是被救护车一路抬来的,出门时,她没有穿鞋子。于少甫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皮鞋脱了下来。他没有穿袜子,赤着脚一路跟着刘苏和护士来到卫生间的门口。护士说,“你老公对你真好!”。
眼泪,又是眼泪。刘苏不知道此刻除了眼泪她还能有什么别的表示。
回到诊室,刘苏突然直接就对于少甫说:“我觉得脸很疼!”
于少甫的眼神闪躲起来。他说:“没什么呀,脸上什么都没有?”
“你打我了?”刘苏直接的提出疑问。
“没有!我,我只是按了你的人中,想把你叫醒。”他再次把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什么都不用问了,他的表情已经是答案。一瞬间,刘苏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她跟本不认识。
凌晨5点,刘苏看到于少甫坐在床旁过的椅子上直冲瞌睡,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她还是隐隐的心痛于少甫。这两个月他在折腾她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她想回去,至少他有个地方躺会儿,或许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坚持要回家。医院看观察也无多大问题,就同意了。
在天色亮起来之前回到了家,刘苏示意自己好多了,催促于少甫去睡觉。
于少甫柔声问:“你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你先去睡吧,等醒了再告诉你好不?”
于少甫没有答话,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时却停住了,他没有回身。停顿几秒后从他的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好的。如我明天还活着的话!”他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门框上。
“顺便告诉你,我打了老周一耳光!这个老东西真他妈欠揍!老子打开大门等救护车来,就我回家看你怎么样的一小点时间,他居然出来把门给锁上了!老东西!老子们晚上回来没带钥匙,敲死他都不开大门,装聋子……”
刚刚对他表现出来的柔情还有几分暖意幻想的刘苏,瞬间又被推入了谷底,绝望像雾一样包围着她。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了绝望。是的,除了恐惧外还有绝望。这五个月的折腾,竟像五年一样难挨,每天都抽筋扒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