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东江米巷的温府,并没有京师显贵们府邸该有的奢华,只是一套三进九间的普通院子,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帝国首辅温体仁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到府邸,已经年近七旬的老管家诚伯,见老爷回府,赶忙上前,为老爷掀起轿帘。
等老爷下了轿子,进了门房,这才对温体仁道:“禀老爷,史老爷、高老爷、唐老爷、张老爷在前厅拜见”
“哦,他们来了多久了”
“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大公子正陪坐呢”
“恩,知道了,我先回屋洗洗,你去告诉朔瑜,好生招呼着,别怠慢了各位大人,我一会便来”
“诶,小的这就去通知大公子”
诚伯说的这几个人,都是温体仁在朝中的帮手,他们是御史史范、高捷及侍郎唐世济、副都御史张捷,平时在朝堂上与对手东林党人斗争,这些人就是他得力的干将。
温体仁先回后院,稍作洗漱,换了一身青衫布衣浩然巾,这才来到前厅。明代自阳明心学兴起,官场上就渐渐洒脱不羁了起来,官员士子常常与宾客们彻夜欢歌。
温体仁今年已满六十了,他面容清矍儒雅,须眉尚是青黑,头戴一顶浩然巾,身穿一袭青衫,脚下粉底皂靴,一副儒雅闲人的气派,哪里看得出当朝首辅的煊赫威仪?只是今日眉间终萦绕着些许忧愁。
温体仁进入客厅,大家一番客套行礼之后,重新分宾主落座,唤侍女重新换上香茗,待侍女退下之后,温体仁先喝了口茶润了有些干涩的润嗓子,道:“诸位对陛下病愈之后,今日朝堂之事有何看法”
兵部右侍郎唐世济稍稍思索后说道:“陛下今日与往常稍有不同,言语更直接了些,不知是否与这次龙体损伤有关,下官听闻陛下醒来之时,曾一度失忆,不知会否与此事关联”。
堂中大家纷纷点头,往常崇祯皇帝总是很少主动说出自己的意见,只是在大臣们的意见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接受,其间除了询问一些他自己已经明白清楚的问题,以显示自己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然于胸也。其实真正那些他不明白的,是不会在朝堂上问的。
温体仁道:“陛下初醒之时,曾一度癫狂失忆,连皇后都认不得她,此事是内廷机密,尔等知道便可,可不许外传”
御史史范道:“我等自是知晓轻重之人,我今日见陛下眼神与往常不同,仿若都不认得吾等,想必诸位都有同感”
“正是,正是”几人点头称是,今天朝堂之上,除了打断两次言官的奏对之外,就是最后说的那番奇怪的话。其余时间皇帝几乎如同木头人,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实在是叫人不解。也没有平时找人对奏时那种虚怀若谷的神情。
当然,不管崇祯是否有病,他们都不能改变什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谁又敢说些什么呢。没有人敢说崇祯得了失心疯,成了精神病,哪怕崇祯告诉大家自己是个穿越客,大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还是得每天对他三跪九叩,大礼参拜。唐世济、张捷等人来温府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讨论皇帝是否有精神病,他们是来讨论五省总督人选的。
温体仁道:“陛下将国事交给我等,我等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这五省剿匪一事,事关重大,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温体仁任内阁首辅才两年多,自己的班底还正在建设之中,正是拉拢人才的时候。面对实力强大的东林党,手头可用之人实在匮乏。
“下官到有一人选,给阁老参详一二”唐世济接话道,他是兵部右侍郎,对带兵打仗的事多少有些了解,在外领兵的将领也见过不少。
“美承说的是谁”美承是唐世济的字。
唐世济道:“是右佥都御史陈奇瑜”
“哦——”温体仁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微微点头,心中思量着。这个陈奇瑜,字玉铉,保德州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任过洛阳知县。天启二年升任礼科给事中。杨涟弹劾魏忠贤时,奇瑜也曾上书猛烈抨击忠贤。天启六年春,陈奇瑜由户科左给事中出任陕西副使,又升为右参政,负责守护南阳,巡抚延绥,镇压农民起义军甚力,有些功绩。但是温体仁不但要看他是不是有功绩有能力,还得看他是不是东林党人,或与东林党有勾结。
陈奇瑜剿匪有些能力,好在这人还不是东林党人,温体仁暗暗点头,道:“陈玉铉可,美承可上折子举荐之”。
唐世济连忙道:“是,下官明日便上折子”
“不可,先等几日,我到要看看那些酸臭腐儒,会举荐何人,若是不知轻重,定叫他们不得好果子吃”温体仁面露笑意地道,其实温体仁不止与东林党有政治斗争,还有私人恩怨,温体仁是浙江乌程南浔辑里村人,按说他也应该是东林党人,因为江南是东林党的发源地和老巢,不知为何,那些东林党好像不怎么待见他,时常打压他。崇祯元年,崇祯下诏推选内阁大臣。温体仁利用东林党内部权力斗争,上疏弹劾最有名望入阁的钱谦益受贿、结党,钱谦益因此也受到责罚,没能入阁的钱谦益因此恨死温体仁,后来做了东林党的领袖的钱谦益,自然要带领东林党时刻与之为敌。
连续上了两天的早朝,大臣们的文言文,对崇祯来说就如疲劳轰炸,他再也不想一大早,就要去面对一群臭老头子的叽叽歪歪。于是,他决定用小学生不想上课的小把戏,装肚子疼,赖在周皇后的床上就是不起来,叫大臣们该干嘛干嘛去。
“陛下,身子好些了吗”在崇祯喝了一口苦苦的汤药之后,周皇后急切地问道,面对大病初愈之后行为怪异的皇帝,周皇后感觉有些混乱,从前虽说与皇帝夫妻和睦,但却从没有感觉到被人爱,被人疼的感觉,甚至很难从皇帝的口中听到几句贴心的话语,更别说甜言蜜语了,但自从皇帝病好之后,性情大变,虽外表与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性格简直判若两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听到皇帝的关心之语,甚至是甜言蜜语,除了言语,连行动也与从前不一样,皇帝开始时常随意帮他做些小事情,比如端茶倒水,夹菜添衣等等,甚至连夜晚房事的时候,也比从前大胆,花样百出,有几次弄的周皇后,羞得第二天都不敢出坤宁宫见人。
如果说这些能让自己开心的变化是好事的话,那坏事就是皇帝变懒了,开始怠政了,从前那个勤勤恳恳,总是批阅奏折到三更还舍不得休息的皇帝不见了,现在天还没黑就回到了后宫。陪妃嫔们聊天,带孩子。后宫的嫔妃,皇子,公主是开心了,但做为一国之母,周皇后心里却发愁,如今的皇帝,很像皇爷万历样子啊,虽然知道这样下去不对,自己作为皇后,有劝导皇帝勤政的责任,但她也不忍心苛责皇帝,毕竟皇帝这几年因为政事操劳,人都瘦的不成样了,这如何叫她不心疼呢。
崇祯一脸苦瓜,这踏马什么药这么苦,简直是黄连嘛,周皇后接过宫女递上来的一小块冰糖,送进皇帝的嘴里,崇祯立即感觉嘴里的苦涩味蕾,渐渐被甜蜜战胜,这才睁开眼睛,见周皇后如见孩童般笑眯眯看着自己,他有些尴尬,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毛巾,擦拭嘴角残余的药汁,讪讪地笑道:“让皇后见笑了,朕实在是怕苦,这药真的比黄连还苦,不信你尝尝”
崇祯的言语不禁让皇后好笑,连一边的太监宫女都忍俊不禁,掩嘴偷偷地暗笑。
周皇后强忍笑意,道:“陛下,良药苦口嘛”停了一下,见崇祯依然做着古怪的表情,简直如八岁顽童般,没忍住,放声笑了起来。
“姐姐何事如此开心,也让臣妾等高兴高兴”门外传进一句黄鹂鸟般的声音,是田贵妃的声音,只见田贵妃、袁贵妃、王顺妃、大王妃、小王妃、刘妃、方妃、沈妃等和一群宫女太监走了进来。
“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她们来到崇祯的床前,给皇帝行礼问安。
“平身”
“妹妹们快起来吧”床边的周皇后代替床上的崇祯,连忙上前扶起田贵妃、袁贵妃等人。
众嫔妃按等级次第做定,这才开始说话。古代的礼节真的繁琐到不行不行的。崇祯这段日子里,最烦的就是这些繁文缛节了,既麻烦,又浪费时间,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如果不用这些礼节,自己连乾清宫都出不去。
众妃嫔是得知皇帝龙体有恙,才齐齐来给皇帝问安的。看着眼前这些漂亮的老婆们,崇祯真是不知道该上他们呢,还是上她们呢,哎,真是伤透脑筋,难办啊。
和一众老婆闹了半天,等她们走了之后,崇祯躺在床上,开始想想自己今后的打算了。对于真实历史中崇祯的命运,那是一清二楚的,但自己已经来到这个时空,崇祯的命运肯定将要改变,自己绝对不会那么傻,去景山吊死。
原本的历史中,那些坚贞不屈,为国为民的勋贵大臣,等崇祯吊死之后,统统投降了李自成,不仅投降李自成,他们口中万分鄙夷的蛮夷鞑掳来,同样毫不犹豫地弯下膝盖,卖身为奴。现在的崇祯才不会那样傻,离明亡还有接近十年的时间,得想个法子自救。哪怕带着老婆孩子逃跑也不错。造几艘大船,扬帆出海,照样逍遥快活,恩,澳洲就不错,哪里山好水好风景好,连动物都是萌萌哒,什么树袋熊,袋鼠,***,都是后世最萌的动物,而且那里还是原始人住着,自己到了那里,很容易就能建立新的王国。想到这里,崇祯原本忧郁的脸上开始爬满了笑容。
崇祯决定好好计划一下,他决定给这个计划取个有意义的名字,就叫《***》计划,萌吧。心里有了希望,身体就会有动力,他立即道:“王承恩”
“奴婢在”听到皇帝叫他,王承恩闪身进了东暖阁,躬身行礼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摆驾御书房”
“是,万岁爷”王承恩命太监备好御辇,等崇祯上轿,便大声道:“陛下起驾咯”
到了御书房,他命王承恩准备纸和笔墨,虽然他用毛笔不习惯,但也没有办法。等王承恩为他铺好选自,磨好墨水,就立即开始草拟他的胜利大逃亡计划。
首先,打造一支远洋海军,旗舰最起码也要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船,起码是西班牙大帆船那样的吨位,他记得西班牙大帆船的吨位到了十七世纪,已经达到千吨以上的级别,虽然和郑和下西洋时近万吨的巨型福船无法相比,但已经足够了,依现在大明的造船技术,西班牙大帆船还不一定造的出来。
选择西班牙大帆船,是这种船型已经经过历时的检验,能在波涛汹涌的大西洋行行,定然是一款优秀的帆船。他计划打造十条千吨以上的盖伦船,在配三十条五百吨左右的福船,用来运输物资和捕鱼,这样大船可以运200人就是2000人,小船运100人,就是3000人,这样一次就可以运5000人以上,计划用两年打造船只,培训水手,这样还剩下8年的时间,每年一趟,八年之后,澳洲就会有40000人的移民,有了四万人,澳洲可就是自己的天下啦。
崇祯躲在屋里写写画画,吩咐不许打扰,只留俩个小太监在外面听后差遣,花了半天时间,草拟了一个大的框架,两个船厂,一个上海,一个广州,本来福建也可以,但那里已经成了海盗郑芝龙的地盘,在那里造船,最后还不都便宜了他老郑家。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这古代写字还真的要有力气,毛笔字全靠腕力,崇祯半天的功夫,化成一叠白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和图画。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擦黑,但想到自己伟大的《***》计划就要开始实施了,仍然心中澎湃,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全身充满了动力,他道:“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门外应道。
“你进来,朕有事吩咐”
王承恩进来,见万岁爷拿着一张画着图画的纸仔细看着,便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恩,你去将曹化淳叫来,朕有事问他,叫他快点”
王承恩见崇祯显得有些急切,也不敢耽搁,说声领旨就退了出来,对门口的两小太监说道:“都小心伺候着些,茶凉了就赶紧换上,要是万岁爷喝了凉茶,为你们是问”
小太监恭谨答道:“是,奴才遵命,王公公慢走”。
王承恩出了乾清宫,直接往北面的司礼监而来,司礼监是明朝内廷特有的建置,居内务府十二监之首,二十四衙门之一。司礼监由太监掌管,司礼监秉笔太监代行“批红”大权。司礼监设“掌印太监一员,秉笔、随堂太监八员,或四五员,司礼监提督一员,秩在监官之上,职掌古今书籍、名画、册叶、手卷、笔、砚、墨、绫纱、绢布、纸剖,各有库贮之。可以说司礼监属于最高决策权的一种方式,是替皇帝分担政务,行使国家最高权利的机构。
曹化淳是司礼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是内廷最大的宦官,王承恩是他提拔的下属,进得司礼监得给他行礼:“给曹公公请安”
曹化淳见是王承恩,放下手中正看着的奏折,笑着说道:“起来吧,万岁爷叫你来有何吩咐?”
王承恩起身答道:“万岁爷让你过去,有事亲自吩咐”
曹化淳眉头一拧,问道:“是什么事呀”
“万岁爷没说,不过样子好像很急”王承恩透露了崇祯的情绪,这对接旨的人,是十分之重要,可以全面了解皇帝需要什么,喜欢什么。是高兴,还是不痛快。理解了这些,才不会做皇帝讨厌的事情来得罪到皇帝。不仅如此,只要知道皇帝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在面见皇帝的时候,就能做好预先的准备,随时应变。
曹化淳在前,王承恩在后,几个太监来到乾清宫,路上的时候,曹化淳仔细询问了皇帝这两天来的情况,但崇祯这几天行为都奇奇怪怪,与往常截然不同,他无法猜透皇帝要干什么,心下便有些忐忑,等进了乾清宫,见了崇祯,心里还是迷糊。走到御书房门外,压着嗓子道:“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哦,快进来,朕有话问你”崇祯有些急迫。
曹化淳起身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茶杯,送到崇祯面前,低头说道:“万岁爷,请用茶”等崇祯接过茶杯,便退到一边站立。
崇祯正好渴了,用碗盖轻轻撇掉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说道:“大伴,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朕将这个家交给你打理,朕这内库现在到底还有多少银子”
曹化淳有些错愕,不知道皇帝突然问这个有何用意,难道皇帝发现什么错漏,查账来了,可自己没动内帑的银子啊,皇帝问起,当下不敢怠慢,即可答道:“启禀万岁爷,今年各地皇庄、皇店一共入库七十万两,加之其它,一共收入一百六十余万两,今年除了赏赐和娘娘们的开销,结余一共有现银三十七万四千一百九十两”
“什么,三十万两!”听完曹化淳的汇报,崇祯满是期待的表情一下子就僵在那里,手中价值不菲的景德镇青花茶杯,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如仙女散花般,碎裂成了无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