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崇祯六年的腊月二十四，再有几日便是春节，人们昨日刚刚送灶王爷回了天宫，今日家家户户又清扫蛛网，去污扬尘，展开年终大扫除，准备开始过大年。
大明延绥巡抚陈奇瑜，因为镇压农民起义军甚力，刚刚得到朝廷的嘉奖，心中甚是高兴。他从万历四十四年高中进士。后初任洛阳知县。天启二年升任礼科给事中。杨涟弹劾魏忠贤时候，他也曾上书猛烈抨击忠贤。天启六年春，他由户科左给事中出任陕西副使，又升为右参政，负责守护南阳。崇祯元年，又升为按察使，不久先后担任陕西左、右布政使。
到崇祯五年，升为右佥都御史，接替张福臻巡抚延绥。当时大盗神一魁、不沾泥等已被诛除，可是他们的余党还很多，当地年景不好，饥荒严重，很多百姓跟随了贼兵。到里崇祯六年五月，陈奇瑜又向崇祯上书极力诉说了绥德州、延安到镇城千里之间饥荒、盗贼的严重情况，崇祯下诏免除了延安、庆阳地区的田租。陈奇瑜于是派遣副将卢文善讨伐、斩杀了截山虎、柳盗跖、金翅鹏等人。不久，他又派遣游击常怀德杀了薛仁贵，参政戴君恩斩了一条龙、金刚钻、开山鹞、黑煞神、人中虎、五阎王、马上飞，都司贺思贤斩了王登槐，巡检罗圣楚斩了马红狼、满天飞，参政张伯鲸斩了满鹅，活捉了黄参耀、隔沟飞，守备阎士衡斩了张聪、樊登科、樊计荣、一块铁、青背狼、穿山甲、老将军、二将军、满天星、上山虎，把总白士祥斩了扫地虎，守备郭金城斩了扒地虎、括天飞，守备郭太斩了跳山虎、新来将、就地滚、小黄莺、房日兔，游击罗世勋斩了贾总管、逼上天、小红旗，其他将领斩了草上飞、一只虎、一翅飞、云里手、四天王、薛红旗、独尾狼，各路贼首基本上斩尽了。
陈奇瑜于是上书说：“流贼作乱，根源在于年成不佳，饥荒逼人，形成于首恶的煽动、诱惑，以至于两府三路都成了强盗窝。现在我们没有损失一个士兵，也没有拉断一根弓弦，捉斩了一百七十多个贼头及其党羽一千多人。头目除掉，余党自然就会散去。过去那些斩木揭竿起来暴乱的，现在就要背着锄头犁耙种地去了。”当时崇祯重从嘉奖了他，让他开列有功将士的名单报上去，准备大肆封赏。
时近年关，延绥巡抚衙门里的各级官吏，也开始整理文书，总结账目，清理账册等，忙个不停。巡抚陈奇瑜正在自己的班房里整理最后递交的封赏文书，准备抢在节前便送往京师。等衙门的差役打扫一番，清理完毕衙门的蛛网扬尘，然后便准备封衙过年。
陈奇瑜想到这些年自己节节升官，心中很是惬意。他写完最后一笔，将信纸轻轻吹干，然后装进信封里，交给亲卫，吩咐他即刻出发前往京师。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准备去后衙同自己的夫人小妾等准备过年。
“报”正要离去，一个小校飞奔进来，单膝跪地，高举一封邸报，道：“京城急报”
陈奇瑜奇怪，这时候又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接过邸报一看，双眉一扬，原来是朝廷任命自己为五省总督，要他准备收拾行李，前去接掌五省剿匪的大任，下面还附有一封温体仁的亲笔信：......镇抚事权不一，宜设大臣统之，诸多推荐洪承畴。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专办流贼。然本官以为，奇瑜巡抚延绥有功，是以奏请陛下委以重任，今陛下已许之，望奇瑜再建奇功，以报朝廷信任，陛下隆恩......
看完信后，陈奇瑜兴奋不已，立刻命亲卫去传召副将卢文善、游击常怀德、参政戴君恩、都司贺思贤、巡检罗圣楚、参政张伯鲸、守备阎士衡、把总白士祥、守备郭金城、守备郭太、游击罗世勋等手下一众干将，前来开会，他等不急便要开始着手布置，这件事情如果自己办好了，那就是建立不世奇功一件，入阁拜相，那是迟早而已。想到自己很快位极人臣，不仅嘿嘿笑出声来。
陕西米脂县北菜地峁堡，这里位于米脂县城北部，约六十里处，地处米脂县、榆林镇两县交界处，是个梁峁起伏，沟壑纵横的丘陵区，原本此地土地就贫瘠，这些年天干地裂，很多土地开始显现出干裂、沙化来，农民播种一石种子，能种出两石来就已经不错了，很多人家面临饥饿，死亡，不少人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便随了一些人揭竿而起，打土豪，吃大户，求一时的活命。
菜地峁堡的贺家，其长子贺人龙，乃万历年间武进士。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这几年随着参将大人出去剿匪，其作战悍勇，人呼“贺疯子”，立了不少功劳，如今已是个守备参将，从山西剿匪刚刚回家，准备同家人过大年。贺家宅子的门槛，这些天都快要被人踩破了。有上门求事做的，也有媒婆上门送小妾的，总之是热闹非凡。
从菜地峁堡东面突然出现一队骑兵，引起了不少村民的恐慌，胆小的都纷纷躲进自己的柴扉之中，只有胆大的少年，爬上自己的土墙，睁着滴溜溜的眼珠，望着他们飞进自己的村庄。
“这位老人家，可知道贺参将的家在哪吗？”当头一个身穿锁子甲，头戴红缨盔，腰跨一柄五尺长刀的军士对一位年月五旬的老汉问道。那老汉显然很紧张，结巴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屋后边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道：“往西边过了石桥，门前有棵大槐树的便就是了”。
老汉也回过神来，将头点的低低，头上灰白的头发像鸟窝般，飞散开来。口中嚷嚷地道：“正是正是”一边还用手向西边那座小桥指去。
当头军士一拉马缰，也不回话，带着身后的军士，转身便朝西边奔去，几人来到一户三进的大户人家门前，翻身下马，不等他们去敲门，便有一人从大门里快步走了出来，此人身长七尺，虎背熊腰，披着一件羊皮大氅，见到这么多军士，也不胆怯，上前一抱拳，拱手道：“在下贺宝刀，不知几位军爷从何处而来，到此有何要事？”
带头的军士还了一礼，客气问道：“这里可是贺参将贺人龙的府邸？”
“正是我叔贺人龙的家，几位军爷是来找我大叔的吗？”贺宝刀疑问道。
带头的军事，点头道：“正是，还请速速引我前去，下官北镇抚司董琨董指挥麾下千户刘省，有差事要见贺参将”。
屋外的情景早就传进了屋里去了，没过一会，从大门里出来一群都是身穿羊皮大氅武夫模样的汉子来，正中一人英武非凡，浓眉大目，嘴阔鼻挺，他上前对刘档头一抱拳道：“在下贺人龙，见过上差，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锦衣卫千户刘省，上前一步，虚扶一把将贺人龙抬起，微笑着道：“下官乃北镇抚司董琨董指挥麾下千户刘省，见过贺参将”
一番彼此引见，虚礼过后，贺人龙引大家进入府中，命下人准备酒宴招待，便领着一群人进了大厅，大家分宾主坐下，待家奴端上差水，贺人龙朗声道：“刘大人不辞辛苦，顶风冒雪，前来延绥找在下，不知有何吩咐”。贺人龙初见锦衣卫，心中难免有些发憷，难道是有人参自己杀良冒功？被朝廷追究，命锦衣卫前来拿人？正是心中惴惴不安。
刘千户见贺人龙一介粗鄙武夫，见了自己也得小心翼翼，心中甚是得意，虽然说他自己也是武人，但是边陲塞外的武夫怎么能和天子脚下的锦衣卫相比，他心中自然而然产生一股优越感来，他呵呵一笑，道：“下官乃是奉了董大人的命令，来召贺大人即刻进京的”
“什么！”贺家众人听了这话，怎么有些像是来拿人的，当下都惊异出声，难道贺家立下如此大功，朝廷还要迫害不成。许多贺家之人面露不善起来。
刘千户见此情景，哈哈一笑，道：“诸位不必紧张，下官不是来锁拿贺大人的，而是传召贺大人进京的，贺大人战功赫赫，早以声名远播，就连京中的大臣们都看上了，说不定贺大人此次进京，得大人们的赏识，步步高升，到时候下官还得向贺大人讨杯喜酒呢？”
“哪里哪里，千户大人客气了”贺人龙拱手客气道。
“就是不知是哪位大人想见我家大叔，千户大人可否告之”贺宝刀抢问道。
“呵呵，这就不是下官该知道的事情了，下官人微言轻，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其他的事情，也是不知道的”刘千户笑着答道。
贺人龙对贺宝刀挥挥手，与诸位家人兄弟对视一眼。他清了清嗓子，笑道：“不知刘大人要下官何时启程呢？”
刘千户面北一抱拳道：“下官得的命令是到了即刻启程前往京师，不可片刻耽误，”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正色道：“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开出的提调文书，请贺大人过目”。
贺人龙亲自上前接过文书，他曾得过武举，自然是识字的，当下便打开细看，文书是真的，上面盖有北镇抚司的关防大印，假不了。贺人龙放下文书，起身对众锦衣卫团团一抱拳，道：“既然是朝廷要我贺某人进京效力，下官自然奉命，只是几位官爷连天赶路，定是人困马乏，就在下官寒舍住上一宿，待明日一早，下官便和刘大人启程进京，如何”。
刘省等人星夜赶路，自然十分疲惫，但下欣然同意，他道：“那下官就多多打扰了”。
贺人龙一抬手，道：“哪里哪里，刘大人不必客气，请”又吩咐管家好生招待。
“那下官就先替兄弟们谢了”刘千户双手一抱拳，领着众锦衣卫随贺府管家出了大厅。
刘省几个人下去休息，贺人龙命人好酒好肉招待他们，自己则在大厅中，和几个兄手下商量起来，如此事出突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大家细细商议了一宿，方才散去。
到了第二天一早，贺人龙告别家人，跟着刘省几个锦衣卫上路，星夜兼程向京师而去，而在他们后面，三匹快马，也同时出发，他们是贺人龙的弟弟贺人杰，侄子贺宝刀，和朋友乔山。其中贺人杰拿着贺人龙的书信，去西安三边总督洪承畴府上拜帖，向洪承畴禀报此事，贺人龙是洪承畴的部下，自然有事就回找他。而贺宝刀、乔山他们操着近路，也向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大明崇祯六年腊月二十五，按照中国汉族民间的习俗，春节是“一元复始”的标志，人们对于过年都倍感亲切，同时也形成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年俗特点，民谚称：“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腊尽春回，人们度过了漫长的冬天，即将进入到新的一年；还有“二十五糊窗户”的说法，即腊月二十四扫完尘，二十五就该糊窗户了。随着社会发展多数人家已失去糊窗户的传统，但贴窗花、贴福字、挂对联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总之人们祈福旺来年的心愿是一样的。
崇祯皇帝在宫里举行隆重而又乏味的礼仪，接玉皇下界检阅自己一年工作的成果，民间习俗认为，天帝玉皇于腊月二十五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并定来年祸福，所以家家祭之以祈福，称为“接玉皇”。这一天起居、言语都要谨慎，争取好表现，以博取玉皇欢心，降福来年。崇祯自然也不敢大意，乖乖地在礼部官员的摆弄下，一步一步去完成自己的任务，礼部尚书何吾驺很满意皇帝的表现，近段时间以来，崇祯频频罢朝，御史言官进言也时常被申斥，朝中大臣忧心忡忡，都以为陛下自从摔下丹墀，损毁了龙体，已经被妖魔入侵，变的神志不清了。今日见陛下恭恭敬敬地对天地祖宗敬礼，何吾驺心中暗喜，看来陛下还是一个懂的敬畏天地，知晓礼节的圣明天子。属于可以挽救的目标。
举行完祭天大典，崇祯又到文华殿，同内阁大臣，御史和各部堂官们开了个小会，交代了一下过年要做好收尾的工作，特别是总结一年的施政得失，这可苦了许多部堂尚书们，他们以前可没做过像崇祯要求的这么细致，崇祯要求各部从今年开始，各个部门都要统计出一年的工作总结，比如户部，要统计全国的人口，家庭、田地、税负等，原本还应该统计不动产和各项工业的，但以现在的条件，根本是做不到的，所以崇祯想想还是从简单再到复杂，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刑部要统计全国一年中审判过多少案子，有多少已经判决，又有多少没有判决，牢房里还关押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待处决等等，崇祯要清理刑狱，为后面的司法改革做铺垫。
礼部要统计全国一共有多少生源，多少童生，廪生、秀才、举人、进士、等在职和不在职的统统都要计算在内，这是为将来教育改革做普查。
吏部要统计全国有多少官员，各个职位分别有多少人，还要让下面府县上报地方的胥吏差役的人数等吏部统辖的事物。这是为将来设立新的政府部门，开展的调研。
工部要统计全国的建设情况，比如修缮水利，假设桥梁，铺设道路，全国匠户人数，工种等等。这也是为将来工业发展做前期的调查。
兵部要总结一年来的大小战役，将战役的经过、主将的决策和士兵的士气等统统记录统计出来、还有个镇消耗的粮饷几何，各镇军纪如何等等都要一一总结上报，这是为自己将要做的军事改革做铺垫。
督查院要将一年来所有弹劾的奏章，统计一个表格出来，谁谁谁弹劾了谁，弹劾和事，证据是什么，弹劾接过都要一一标明。并再一次声明，今后言官风闻奏事，必须自己去核实一遍，道听途说就上奏朝廷命官，属于浪费国家资源，所奏奏章的纸张一律十倍罚款。这些是为将来设立检查，监察等部门做前期的准备。
内阁监督各部落实各项统计，若有徇私舞弊，偷瞒漏报、工作懈怠者，统统革职查办。
崇祯的一系列举措，让朝堂的官员措手不及，有人叫好，那是一些言官，因为自己不用去做繁杂的统计工作，而且他们平时就见不得各部含糊不清，糊弄朝堂。还剩下的自然叫苦不迭，这是多么浩大纷繁的工作啊，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退朝之后，个个愁眉不展，都纷纷感叹，今年的年怕是最难过的了。
崇祯见他们都垂头丧气，心中嘿嘿一笑，心道：看我不整死你们这些整天只会盯着自己，无所事事，沽名钓誉，不给你们点事做，怎么对的起朝廷每年发给你们的禄米粮饷呢？那可是底层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到晚工作的血汗钱，。
崇祯在王承恩的陪同下，回乾清宫。王承恩自从病好之后，最近沉默了许多，好像对自己越来越敬畏了，做事比之前小心翼翼的多。他心中暗想，也许是自己上次呵斥他有些严厉，便想宽慰他几句，笑着说道：“小王啊，身体好的怎么样了，太医有说什么？”
“启禀皇爷，奴婢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太医说奴婢身体比从前还要好呢，谢皇爷关心，奴婢一定能尽心伺候皇爷的”王承恩一口一个奴婢，让崇祯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道：“那就好，等过了这个年，朕还有大事交由你去办，你可的将身体养好些，倒时给朕好好办事，知道吗？”
听了崇祯的话，王承恩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心想：自从自己病好了之后，皇爷总是让自己办一些跑腿的杂活，陪在皇爷身边的都是孙连杰，自己以为是因为上次出宫的时候，自己没有立即听从皇爷的意思，而惩罚自己呢。现在听到崇祯如此关心他，王承恩心中高兴起来，他跟在崇祯身后，带着哭腔，激动地说道：“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为皇爷办差，若有差池，皇爷打杀奴婢便是”。
“哈哈哈”崇祯哈哈一笑，道：“恩，很好，你是朕身边的近侍，不同外边的大臣，要时刻提醒朕的得失，你只记住一点，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朕不让你做什么，你就连问都不要问，知道吗？”
王承恩听到崇祯如此交代自己，赶忙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磕头道：“奴婢生是皇爷的人，死也皇爷的鬼，只要皇爷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连在坚硬的冻土上，“梆梆梆”磕了十几个响头。
崇祯亲自上前扶起王承恩，亲热地道：“好，很好，你是跟朕最久的人了，便如同朕的亲人般，好好为朕办事，到时候朕一定让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奴婢谢主隆恩！”王承恩又一次跪了下去。
到了乾清宫，皇后差人来报，请皇帝前去，崇祯这几日因为要同田贵妃商议开皇家画展义卖会的事情，都留宿承乾宫里头，想必是周皇后想自己了。崇祯心中涌上一股融融的暖意，在这个虚空的世界里，还好有这么多温柔善良，美丽妖娆的女人时刻惦记着自己，不然自己该是何等的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