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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妈妈满脸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抬回家,是小金鱼经历过的第一可怕的事情。
就知道前一天的大雨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在下大雨的日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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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回到卧室,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自从姥姥来家的那天起,她就坚持每天化妆。
起初是为了姥姥,后来渐渐地喜欢上了,也就成为了一种习惯。
如今的她一想起5岁半时化的大浓妆就想笑,第一次化妆简直是把脸当成了调色盘。
而现在,她只是描一下眼线、刷一下睫毛、涂一下唇彩,清水芙蓉的感觉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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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完妆,小金鱼趴在高柜上向外望,池塘边停着妈妈的二手车。
自从妈妈出了意外,没有人再开过这辆车,后来还是钟叔叔过来把它罩了起来。
钟叔叔名叫钟义,是爸爸的生前好友,每周都会来家里做客。
从前是自己来,后来带着他的女儿钟灵一起过来,就是从没带他的夫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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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是小金鱼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也是唯一的朋友。
打从5岁生日那天见到她,她就知道,钟灵会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
钟灵跟那些小镇上的孩子不同,她穿着得体,举止大方,性格直爽,言语活泼。
见到小金鱼不但不害怕,还主动和她一起玩。
她给小金鱼讲幼儿园、学校的事情,教她玩女孩子们喜欢的游戏。
她们过家家、喂鱼、捡树叶、荡秋千、打雪仗…
也只有在钟灵来的时候,小金鱼才能恢复到小女孩的样子。
她还常常带来各种有趣的东西,把小金鱼打扮起来,称赞小金鱼就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和她一起玩自拍,还把合照传到她的空间。
“我要让同学们看看真正的白雪公主是什么样子!”
但是后来钟叔叔知道了这件事,不许她再这样做,钟灵只好把合影从空间删掉了。
小金鱼明白,钟叔叔这是在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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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叔叔更像是一个具象的爸爸,弥补了她对于照片上那个爸爸的一切幻想。
而且在帅这一点上还超越了幻想,钟叔叔比照片上的爸爸帅多了。
很难相信一个如此英俊富有的人拥有如此谦和谨慎的态度和体贴入微的细腻。
关于富有这一点,她很早就从钟叔叔和钟灵的吃穿用度上看出来了,钟叔叔每次来都会送很贵的礼物给她。
他们两人对她而言等同于亲人,不仅如此,对于钟叔叔,她还有一种特别的牵挂。
她羡慕钟灵随时摊到钟叔叔怀里撒娇的样子,她觉得与他们的财富比起来,这种感情的维系更加珍贵。
除了思考,能够点亮小金鱼生活的就是父女俩的每周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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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钟灵说要升学考试了,所以要等考试之后才能过来呢。
姥姥这种天出去买东西…难道是为了他们?
对呀,明天就是星期六了,钟灵应该考完试了,明天说不定钟叔叔就会带她过来了。
这些年来,一到快过年的时候钟义都会送来一大车的礼物和年货。
其实对小金鱼来说,礼物年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俩的到来。
想到这里,小金鱼感到开心极了。上次答应为钟灵画的画还差一点,得赶紧画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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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来到走廊,拾级而上,来到她的工作天地。
阁楼是个宽敞的没有分割过的工作间,“十”字形布局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分。
与楼下的奢华细致不同,这里到处洋溢着淳朴自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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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有个大工程特别引人注目,就是建在窗户旁边的树屋。
树屋是个巨大的仿真树干,树干上开了很多孔,这样窗外的光线照射进来的同时也会照射进树屋。
树屋里面配有几个亚麻靠垫和几只可爱的玩偶,屋顶还伸下来一盏有趣的蜘蛛灯。她喜欢坐在里面感受妈妈靠过的靠垫。
树屋对面是造型独特的超宽书架,上面满满的全是书,旁边还堆着好几摞。
妈妈在身边的时候,她扮演着心智正常的小孩,想了解的东西基本靠上网查询。
妈妈不在身边之后,在阅读方面她获得了绝对的自由,天文、地理、人伦,包罗万象。
因此书架上除了3格是儿童读物之外,其余15格连同地上的全是些成人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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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角摆着各式乐器,竖琴、古筝、琵琶、笛子、埙,几乎可以算是古琴坊了。
这些乐器都是妈妈不在身边之后钟叔叔陆续为她置办的。
以她的天资来说,这些乐器基本上没费太大力气就会了,照谱弹奏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
更令她感兴趣的是编曲,而且她只照着五个音级去编。
她对这些中国传统乐器产生浓厚兴趣的原因在于——只有五个音级的古老音律,却能演奏出空灵美妙的音乐,这就使音乐创作很有挑战性,她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
再加上钟叔叔对于她的天资过人感到特别骄傲,这让她对学习充满了动力,她喜欢被钟叔叔欣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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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角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个超大的案台,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贺知章的《草书孝经》和李清照的《醉花阴》闲放一边,宣纸上仿的《醉花阴》还未完成。
对面是绘画区,画架、画笔、颜料等画具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许多幅绘画作品。
虽然她没去过多少地方,但了解的东西可不少。
那些抒发不出来的想象和困惑,便会渗透进她的创作中,形成一幅幅张力十足的画作。
画架一个新,一个旧,一个大、一个小。
从前,妈妈会跟她结伴画画,妈妈坐在成人椅上,在大画架上画;她坐在小木凳上,在小画架上画。
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必须压抑着创作欲望去画些幼稚的东西;而现在,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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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这些学习用品是后来进入的东西里最为昂贵的了。
从前不想让妈妈了解自己的早慧早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妈妈把日子过得相当节俭。
以至于一直到7岁,小金鱼都以为她们是靠妈妈做设计的零碎收入维持生活。
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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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钟叔叔都会往妈妈的账户打钱,这是妈妈不在身边之后姥姥告诉她的。
她感到疑惑,既然这样,为什么妈妈还要那么辛苦地赚钱呢?
自从姥姥掌家之后,生活上便宽裕了很多,吃的用的渐渐地不像从前那样节省将就了。
姥姥让她尽管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尤其是学习用到的东西,姥姥告诉她,家里的钱足够花了。
可是,为什么妈妈要把生活过得那样拮据,这是她一直没有搞清楚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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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坐在妈妈的成人椅上,在妈妈的大画架上继续完成给钟灵的画。
从7岁开始,她就不再用自己的小画架画画了,用妈妈的画具能让她的内心得到满足。
一画就是1个多小时过去了,画终于完成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向阁楼的东北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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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角看上去比别处冷清很多,只是靠墙摆放着一个大型的绘图架,不像是有人工作的样子。
绘图架上有一摞建筑图纸的草稿,夹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半旧的建筑图纸,画的正是这所房子。
图纸的左下角签着一个名字——梅茵。
这是小金鱼妈妈的签名,字体很是娟秀,只是比别处模糊了许多,应该是被她摸过太多次的缘故。
“妈妈…你今天好吗?还有3天就要过年了,我会在0点握着你的手一起跨年,要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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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进绘图架前的宽大转椅。
椅背上搭着妈妈的羊绒披肩,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妈妈总是披着它熬夜制图。
这些年,披肩虽然被洗过多次,但每次洗干净之后她还是会把披肩搭回椅背。
她留恋与妈妈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只要披肩还在,妈妈就仿佛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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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黯然地坐了很久,突然,她灵光一闪,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快要趴到图纸上了。
手指在图纸上寻寻觅觅、寻寻觅觅…终于在卧室停了下来。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她喃喃自语道。
图纸上,走廊的楼梯部分,紧挨着主卧室衣橱的位置画着一个虚线矩形,这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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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快步下楼来到卧室,打开衣橱门,将里面的衣服全部抱到床上。
敲了敲衣橱背板,果然是空心的。可背板上连一个坑、一条缝都没有。
会不会在别处?
她又将衣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机关在哪里。
她有些沮丧,一屁股坐进衣橱,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苦思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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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门厅传来姥姥的声音,“小金鱼,你在哪儿呢?快来看谁来了!”
难道是钟叔叔和钟灵来了?她内心一阵狂喜。
“哎,来了!”小金鱼把暗门的事放到一边,兴奋地跑去门厅。
门厅堆了一地的菜,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
果然是钟叔叔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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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叔叔穿着浅灰色的短款花泥外套,里面露出黑色的鸡心领毛衣和浅灰色的衬衣,下身一条黑色西裤,将他一双修长的腿展露无遗。
头发乌黑光亮,浓眉下一双深邃的大眼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钟叔叔的每套着装都没让小金鱼失望过,儒雅、稳重、有品味。
也不知道是着装衬托出钟叔叔的迷人,还是他本身的气质令服装都跟着出了彩。
在她的世界里,钟叔叔是最耀眼的明星。
“钟叔叔好。”
“嗨,小金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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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钟义身边的钟灵则是一身的喜庆,头上扎着酒红色的缎带,染成棕栗色的长发垂至腰间。
上身穿的是红蓝相间的丝光绒衣,下身穿的是黑色紧身仔裤,脚上蹬着一双酒红色皮靴,靴口和拉链处翻出乌黑光亮的短绒。
钟灵一见到小金鱼就大叫着跑过来,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撞得小金鱼趔趄了几步。
钟义摇头笑着“这孩子,每次都这样,真是没办法。”
“呵呵~那是孩子们的缘分呐。快,赶快进屋。”姥姥热情地邀请他。
“好,我先去把东西搬进来。”
“嗳哟,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
钟灵抱起一个礼物盒,拉着小金鱼悄悄说:“别管他们了,去你房间,我跟你说个秘密!走走走…”
说完,不由分说就拉着小金鱼的手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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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你这是怎么个意思?”钟灵望着满床的衣服愣住了。
“哦,没事,快过年了,我把衣橱收拾收拾。”
小金鱼上前把衣服一一挂回衣橱,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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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好朋友面对面地盘腿坐到床上,钟灵把礼物盒摆在中间。
“说吧,什么秘密?”
“我告…”钟灵只说了两个字就不说了,指了指盒子,故作神秘地问:“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看她那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小表情就知道她忍得很辛苦,小金鱼笑了,“一只小狗或者是一只小猫。”
钟灵马上泄气儿了,“你怎么知道是个动物的?!唉~”
可是只沮丧了1秒,她又重新鼓起兴奋的风帆,“不过这回你猜错了!是只刺猬!哈哈~没想到吧!你小金鱼也有猜不到的时候!哈哈哈哈~“
“刺猬?我看看!”小金鱼还从没见过活的刺猬呢,这下也变得跟钟灵一样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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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只浅棕色的小刺猬,圆滚滚的身体,全身都是刺,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
“它好可爱哦~”
“是吧?”
“你从哪儿弄到的?”
“就刚才!刚停好车,从你家大树旁边发现的!我刚好买了顶新帽子,就把它装我帽盒里了。”
“刺猬不是冬眠的吗?怎么会出来了呢?”
“谁知道呀!没准儿是饿了,出来找食儿吃的。对了,我们喂它点东西吃吧?才女才女,刺猬吃什么?“
“刺猬是杂食动物,虫子、青菜、水果什么的都吃。”
“是吗?呃那我们去厨房给它找点菜吃吧?”
“不急,先让我看看。”小金鱼觉得这只刺猬有问题,就伸进手去想把刺猬抱出来。
“呃小心!”钟灵大叫着。
是啊,瞧着浑身是刺儿的刺猬,小金鱼感到无从下手。
“怎么办?”
“我去问问姥姥。”
“对!姥姥准知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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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厨房,年货都已经被钟义搬进来了,这会儿姥姥正在一边泡茶一边跟他聊天呢。
钟灵大声地叫着“姥姥、姥姥!”
“哎、哎!阿灵越长越漂亮啦!”
钟义笑了,“还是小金鱼更漂亮。”
然后又冲小金鱼招手,“来,小金鱼,到叔叔这儿来,叔叔给你看样东西。”
他将一个礼物盒放到桌上,跟装刺猬的盒子是一样的,小金鱼猜到是什么了。
钟义打开盒盖,取出一顶蓝色的长绒的帽子。
帽圈上点缀着一个大大的白色缎带蝴蝶结,帽顶是白色的皮料,一看就价值不菲。
“嗐呀!你怎么老是买东西呀!”姥姥嗔怪道。
“没事儿,小金鱼就跟我的灵灵一样。”
“对!姥姥,我也有一顶!我的是黑白的。”钟灵迫不及待地接话。
然后挺着小胸脯,搂着小金鱼大声宣布,“我有的小鱼儿就一定要有!这样我们就是双胞胎了!对吧?”
“对、对、对!”姥姥笑得皱纹都成了菊花,“我就喜欢阿灵这孩子!心眼儿那么好的一个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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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义又用他那深潭般令人沉醉的眼神直视小金鱼了,让她一阵脸红心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8岁吧,她发觉自己眼中的钟叔叔如同带了光环一般,再也无法直视。
“喜欢吗?不喜欢蓝色的话,可以换其它颜色,有黑白的、粉白的,还有黄白的,黄就是米黄…”
“不,我很喜欢。谢谢钟叔叔。”小金鱼感觉再不说点什么,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很多时候她都在问自己,每周的来访,她究竟是更盼望钟灵,还是钟叔叔呢?
对于素未谋面的钟夫人,她既羡慕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够捕获钟叔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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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义笑了,“是吗?那就太好了。买的时候我就想象着你戴上之后的样子呢,一定很好看。”
小金鱼马上将帽子戴在头上,微笑着望向钟义,“好看吗?”
钟义含笑赞叹着“真好看。小金鱼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
她感到脸上微微发热,羞涩地望着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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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不知所措之间,钟灵高亢的声音响起来了,“哇!小金鱼,你太美了!”
“好看,真好看。呵呵~”姥姥也乐得合不拢嘴。
“唉~早知道我也要蓝的了。”钟灵嘴一撇,沮丧地说。
小金鱼摘下帽子,戴到钟灵头上,“嗯,你戴也很好看,我跟你换吧。”
“这怎么行,不行!”钟灵赶忙摘下帽子,重新戴到小金鱼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