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对学龄前儿童广播: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打滴”。
我是小叮当,工作特别忙,小朋友来信我全管,我给小喇叭,——开——信——箱……
每天中午放学到了小喇叭广播时间,我就守在家里的熊猫牌收音机前等着听,看不见的聆听给了我更多的遐想空间。
孙敬修爷爷正在广播里讲故事,《西游记》,正好在讲三打白骨精,听得我如痴如醉。
“陈艺,家里没醋了,你去小铺儿里打一斤醋回来”。
妈正在做手擀面,她在喊我。
“知道了”我恋恋不舍的关掉收音机,来到了正在切面条的妈妈身旁。
她弯下腰拎起了脚一旁的瓶子,那是用来盛醋的玻璃酒瓶,然后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从兜儿里掏出了一张二角的“武汉长江大桥”递给我:“快点回来,家里等着用呢,剩下的零钱归你了”。
“知道了”我接过醋瓶子和钱,蹦蹦跳跳的出了家门。
小铺儿离我们家属院并不近,在学校那边,那里有一家“个体户”开的“杂货铺”,这还是离家属院最近的一家商店呢,“国营商店”在汽车站那边,离家属院更远一些,那边还有“国营饭店”、“国营旅馆”,都是外面墙体是洋灰的建筑,名称上方还有洋灰大五角星。
杂货铺儿里的东西比较全,塑料小手枪、橡皮筋儿、玻璃球儿、糖豆儿、香橡皮、桔子汁、麦乳精、桃酥、江米条……这些商品永远都会吸引孩子们的眼球儿。
杂货铺儿是县城里开的最早的个体商店,生意一直不错,听大人们说,杂货铺的老板现在是“万元户”,我没有想过用10元的“大团结”摞成一万元有多高,因为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一进杂货铺的门就闻到了一股酱油醋的味道,用砖和洋灰砌的柜台里面有两个大缸,大缸上面盖着木头盖子,木头盖子上面放着白色的搪瓷提斗和漏斗。
“阿姨,我打一斤醋”。
“好,把瓶子给我吧”。
杂货铺的阿姨拎着提斗把手在缸里舀了一提醋,再拿了漏斗放在瓶子口上,然后开始往瓶子里倒醋,黑红的醋飘着酸味从瓶子四壁分散滑落,形成瀑布般好看的花纹儿。
打完了醋,手头剩下了零钱,我目不暇接的看这家商店里又新添了一些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杂货铺的生意看来的确不错,就在我看柜台上的商品时,就进来了好几个买东西的人。
售货的阿姨挺忙,每来一个人她就问:“同志,您要点什么”。
我买了几颗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豆儿”,阿姨拿了一小块儿黄草纸,把糖豆包上,折成一个三角包然后把纸角儿掖了进去递给了我。
我们家属院里的孩子们最近都迷上了“抽陀螺”,田孟、刘飞、刘安、宋佳楠、崔彦召、刘宝库当然还有我,每个人都有了“陀螺”,有买的,当然也有自己做的,我的那一个就是爸爸给做的,把一个木块车成圆柱体,做成炮弹的形状,尖上在嵌上一个滚珠,用鞭子缠几圈,然后用力一拉,陀螺就在地上转动了起来,想要让陀螺一直转下去,就要不停地抽打陀螺,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比赛,看谁的陀螺转的时间长,转的最快。
星期天的上午,我们几个又凑到了家属院南边的一个空场上,开始比赛“抽陀螺”。
大家一块儿开始,几分钟下来,刘飞的陀螺没掌握好方向撞墙停了,宋佳楠的转到沙土堆里了,崔彦召抽的劲大鞭子断了,刘宝库个头最小,抽了一会儿就没劲儿了,只有我和田孟还在满头大汗的猛抽陀螺,谁也想坚持到最后。
田孟见我的陀螺转得快,他的要落后,开始“下死的”用鞭子可劲儿的抽,狠狠地两鞭子下去,方向没掌好,他的陀螺冲着正在向我们这边走来的刘福寿飞了过去,“嘭”的一下撞上了刘福寿的脚腕儿。
可能是把刘福寿的脚腕子撞疼了,他开始发脾气了:“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长眼!”。
他是副厂长,家长们都得碍着他几分情面,在他面前我们更是不敢吭气儿。
刘福寿咆哮了一通,看我们都不吭声儿,以为我们都怕了他,然后倒背着手走了。
等他一走远,我们几个就开始大骂刘福寿,崔彦召说:“那家伙去赵莎莎家串门了,一会儿他还得原路返回,我们挖个‘陷人坑’治他”。
崔彦召的提议得到了我们的共同响应,于是我们在刘福寿刚才经过的路上开始挖“陷人坑”,先是挖了一个直径三十多厘米深四十厘米的土坑,然后几个人开始在坑里轮流撒尿,然后用几根树枝和捡到的一张废报纸把坑顶搭上,最后在覆上土,伪装的和旁边的地基本相同,为了让刘福寿一定走这里,我们还把“陷人坑”两侧的路扔上了十几块破砖,就留着“陷人坑”这条窄路让他走。
然后我们都躲到不远的一处破墙头儿后面,等着刘福寿陷进去。
隔了一会儿,在墙头缺口儿负责“侦查”的刘飞报信了:“刘福寿从莎莎家出来了”。
于是我们都蹲下身子隐蔽。
没隔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了刘福寿“中招儿”的大叫声:“哎呀!”。
然后刘福寿气急败坏的大喊声传来:“TMD这几个混账小子,我和你们没完!”。
我们几个都偷偷地捂着嘴笑。
等到刘福寿走了,我们又出来“抽陀螺”了,最后又剩下了我和田孟比赛。
正抽得起劲,妈找来了,她说:“陈艺,你们班的一个女同学来找你做作业了,在家等着你呢”。
“妈,谁啊?”。
“我不认识,她说她是你同桌,快点回家啊”妈说完就走了。
刘飞他们几个听说有女同学来找我,彼此坏笑着挤了挤眼。
就在说话的空当,我的鞭子抽偏了,陀螺斜着就出去了,一下子撞到了南墙,陀螺在地上躺着打了几个滚,然后停了下来。
田孟是最后的胜利者,得意极了,他说:“陈艺一听到有女同学来找他,心就不在这里了,其实,就是在比下去也是我赢,因为俺知道坚持就是胜利”。
刘飞他们几个也不怀好意的冲我坏笑着:“快点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封建”,在我们家属院里,男孩和女孩都和少说话的,都是男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在一起玩,如果哪个男孩子和女孩子玩,让别的男孩看到,那么这件事很快就会在男孩子当中传开,男孩子们都会说:某某对哪个女孩儿“有意思”。
一想到这,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我开始狡辩:“那是我的同桌,她学习不好,来向我请教作业的”。
“呦,在学校里还请教不够啊,还找家里来,嘻嘻”。
我不想再继续与他们争辩,反正他们又没见过丁小曼,也不知道是谁,我拿起我的陀螺和鞭子,在他们的嘲笑声中离开了。
推开屋门,我见到了丁小曼,她中规中矩的坐在方凳上,穿着一件橙色的粗布上衣,褐色条绒的裤子,胸前斜挎着一个用各色碎布拼织的书包,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笑起来很好看,是的,我很喜欢看到她笑,因为,在班级里,她很少露出笑容,但是和我,她经常对我笑的,因为在她心中,我是她最好的同桌。
“丁小曼”。
“陈艺,你回来了,我来找你写作业,顺便让你帮我补习一下,因为我有的题不会做”。
“你的作业写了多少了”我问她。
“写了一半了,会做的昨天下午我写了一部分,还有拿不准的我来问问你,你呢?陈艺,你写了多少作业了?”。
我搔了搔头皮,我一点也没写呢,学校星期六下午就上两节课,散学早,我每个星期六下午都是一回家就找田孟他们几个去“抽陀螺”和玩“摔方包”,作业通常都是星期日开始写,有时做一个上午,有时做到下午,田孟更懒,都是家长逼着才写,一个看不住又跑出去撒野了,有时候田孟的作业一直要到星期日晚上九点才会写完。
“我还没写呢,正好你来了,我们一起写吧”。
她点点头:“好的”。
秋日的阳光温暖的洒落在我家的小院里,我在院子里的丝瓜架下摆上了我们家经常吃饭的那张小木桌,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投射在小方桌上,我们的作业本和课本上布满了琐碎的斑斓。
我和丁小曼一起写作业,院子里很安静,我偷偷的看了正在写作业的她,她一脸的认真,铅笔落在纸上,我能听到清晰地“沙沙”的写字的声响。
她说:“陈艺,这道数学题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看了看那道数学题,我说:“我已经做完了那道题,你抄我的答案就可以了”。
“不可以!”她的语气很重,我抬起头,看到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她的目光透露着坚定。
她说:“陈艺,那是你做出来的,不是我做出来的,我不要抄你的答案,我只想让你告诉我,这道题的解法,我要学会怎么做,而不是简单的完成作业”。
我知道丁小曼是一个很认真的女孩儿,她既然这么认真,我当然也要认真的教她了。
在我讲解的时候,她一直托着腮帮认真的听我讲着,听不明白的还要让我重复一遍。
一直很大的绿头蚱蜢就在这时蹦到了我的作业本上,似乎没有一点犹豫,我伸手就扣,然而那只蚱蜢连飞带蹦的逃到了院子里的水池边,我“蹭”的一下子就跟着窜了上去,再一扣,终于抓住了那只蚱蜢。
我得意洋洋的回到了板凳上,正想对丁小曼展示我的“战果”,却看到了她一脸的愠怒。
她生气了,我确定,因为她已经开始大声的斥责我,她说:“陈艺,做作业不能三心二意,老不集中精力,这样子是做不好作业的”。
“不就是抓了一只蚱蜢吗?你值得发这么大脾气吗?”。
我知道她做事很较真,但我有时觉得她也真是够烦。
“不简单的只是捉蚱蜢的事,这表明了一个人对学习的态度,不能塌下心来做一件事,那是什么也做不好的”。
凭什么呀,凭什么她教训我啊,我真是腻歪了,于是我反唇相讥:“你学习认真,可你转到实验小学这么久,还不是没考好吗?”。
“你……”她的脸憋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埋怨的看了我几秒钟,一语不发的开始收拾作业,然后装进了她的书包里。
她要走了,我忽然间认识到了我犯下的错误,我想留住她:“丁小曼!”。
她站起身来,板着脸对我说了一声“再见”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我们家的小院。
我知道我错了,她说的对:不能塌下心来做一件事,那是什么也做不好的。
今天是星期一,我很早就来到了学校,我想,我应该向丁小曼道歉。
丁小曼来了,我准备先找她说话,她径直向我走来,然后坐到了我身旁。
我还没有开口,她却先说话了,声音很平静:“陈艺,昨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火的”。
“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说得对,做什么事都要认真,原谅我好吗”。
她扭转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脸上绽开了她那特有的、阳光灿烂的笑容:“陈艺,我不介意,希望你也不要介意,因为,我们是最好的同桌”。
是的,我们是同桌,同桌,就是应该和别的同学不一样,我最喜欢看到丁小曼笑,因为她的笑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她的笑永远是发自内心的。
顺便说一下“陷人坑”的事,星期天晚上刘福寿挨个儿到我们一起“抽陀螺”的几家“拜访”,刘福寿火气一点儿没减,我妈和人家道了歉,等刘福寿走了以后,狠狠地用扫炕用的“条帚疙瘩”打了我一顿:“让你不听说!人家的鞋都没法要了”。
田孟、刘飞、刘宝库等几个小伙伴儿也同样受到了家长的“训斥”和“管教”,听说崔彦召最惨,因为“陷人坑”是他出的主意,他爸爸打他把鸡毛掸子都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