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妾身不好……”夷安双手掩面,发出细小的“嘤嘤”哭泣,她头上的翡翠花冠已然歪斜,发丝略显凌乱,眼角的墨色眼线与桃花胭脂被泪水混合在了一起,顺着脸颊流下一行浑浊的眼泪,他们一行移至偏殿,好整以暇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祓禊仪式,大军开拔在即,帝决定亲自为出征将领祈福祭酒。
“若不是妾身,霍郎也不至与公孙大人交恶。”夷安抽噎着,她显然被方才突如其来的对阵吓得不轻,此刻身体仍然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交恶?”霍去病冷笑道,兀自回味这个兴味深长的字眼,劝慰夷安道:“殿下大可不必自责,我与敬声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是单凭殿下您一人就能左右的。”
说罢,看着夷安一脸惊讶的表情,眼神中透出无比的失落,霍去病自觉失言,却被从旁细听的李敢抢白道:“冠军侯的意思是,公主千金之躯,大可不必为臣子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虑,岂不是降低了公主的身份。”边说边朝霍去病眨眼示意,他连忙回应着点头称是。
这时,一名头戴建华冠、身穿黑色禅衣的年轻仕官手捧一盏方盒飘然而至。“上大夫命下官送上此丸药,请冠军侯及时含服,以免耽误时机。”说罢,仪态恭敬的双手奉上,无衣连忙从他手上接过小盒,只见那鎏金朱红黑纹的檀盒精致无比,盒身用黑漆细细描摹出描绘蟠龙草叶纹案,盒盖的四方角尖包覆着镂空金丝镙纹,打开来深绛锦帕的中间一粒拇指大的黑色药丸,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
“一看就是那位浮夸大人的风格。”无衣撇嘴吐槽道。
“你当真要改改这没规矩的毛病了,若是这宫里的人都向你这般没大没小的,满地的脑袋都不够砍的!“李敢叹道。
“不碍事,反正这皇宫大院我这种身份也不会常来,还是侯府的柴房院子更适合我。”无衣吐舌朝李敢扮鬼脸,逗得夷安终于破涕为笑。
霍去病取出的丸药,毫不犹豫地取出含下,却惹到无衣忍不住发问道:“爷,听敢哥哥说您这头风顽疾是打娘胎时就带出来了的,这万一上了战场发作了,还得一边骑马一边吃药吗?”
无衣没头没脑的一句戏言,却让已然轻松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无衣浑然不知自己无心之言已经戳中了他们长久隐藏于心的痛点,这个秘而不宣的话题是他麾下所有将领军士自动回避的禁语,也是他们始终不愿面对的未来,他们畏惧着这一天,但这一天终会来临,失去仰望和追逐的一切,只留下永恒的回忆。
“若是有朝一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霍去病的目光平静如水,他盯着无衣的眼睛,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的手里不是有我的‘和泉’吗?你要用它杀了我,然后再战。”迎上无衣惊惧的眼神,他的神色瞬间变得阴骛狠绝,他一字一顿地地自己说:“我觉得不可能做匈奴人的俘虏。”
殿上,礼官们从容有序的准备仪典的程序,公孙敬声独自走向在通往承明殿的回廊上,却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早已在回廊的尽头等着自己,他走上前去,眼见那阴影中如月般清冷优雅的脸庞,逐渐在墨色的朦胧中变得清晰,他看着卫长神色清冷地容颜,看似波澜不惊的美丽容颜却始终掩饰不住内里蓬勃饱胀的怒意,此时她已换下了鲜丽的华服,换上了青绿暗紫的两重素色单衣,浓密的长发披散开来,在额前分成两股,露出面部白皙光滑的皮肤和精致的美颜,眼珠漆黑明亮,她眯起眼睛盯住自己,眼角眉梢间那股难以形容的淡漠与冷傲给他似曾相识的错觉,敬声不免在心里暗自叹息,念想这等孤冷清寂的气质,居然共存于卫长与霍去病之间,她与他是隔了层血缘的表兄妹,却比亲弟弟的太子据更似血亲,冥冥之中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机缘,却使得她执念至此,那个只留给她背影的男子如今早已成为盘亘在她内心永远无从解开的心结。
他正身走近,方才的比剑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尤其是霍去病最后濒临失控的一记绝杀,他感到自己持剑的手腕到现在仍然酸胀乏力,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被暗血充盈的满眼赤红的恐怖模样,宛如炼狱中浴火重生的厉鬼,能够将他逼到这般地步,敬声的内心居然升起一丝些微的窃喜,但这点窃喜却被卫长迎面而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地灰飞烟灭,寻不到一丝痕迹。
“我警告你,不要再逼他!”卫长严词厉色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她极少有如此失态的一面,贵为帝的第一个孩子,彻底打破帝”无子则国无本”谣言威胁,怎能不受帝的宠爱,可她并不因此侍宠而娇,年岁渐长,反而愈发自制矜持,敬声知道她童年时也曾与倍受父母溺爱的孩童无异,何况父亲还是一国之君,执掌天下,普天之下唯有她不想要的,绝无她得不到的东西,只是那次的震撼着实令她刻骨铭心,自此她收起了自己的羽翼光华,俨然宛如顾影自怜的临江仙,波澜不惊,高贵矜持,如今却早已失去了那份从容端庄,急躁不安了起来。
敬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女子柔荑之力不过如风拂面,敬声丝毫未感觉一丝后痛,他一脸无所谓的慵懒神态,扬起青绿“猫儿眼”睥睨斜视,漠然开口道:”怎么,伤了殿下的心上人,惹您不高兴了吗?”卫长一愣,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咬紧嘴唇沉默良久,开口道:”敬声你不太过分了,你三番两次逼他,向他挑衅,我也忍下了,可此番分明是想要以性命相逼,且不说我的顾虑,他出征在即,若是有丝毫差池,倒是父皇会不会饶你。”
“我不能逼他,那就只有殿下您可以逼他咯,您可不要忘了,当初差点害了他性命的,可正是公主殿下您自己,不是吗?“
寥寥数语却使得卫长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她不死心地挣扎着上前争辩道:“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那与他比剑也是臣下与他之间的事,关卿底事?”
“你……”卫长一时语塞,她深知敬声巧言善辩的功力,自然明白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沉下心来思忖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当年金娥姐姐的事,与他并无任何关系,那是我……”
“殿下!”一记男子响亮的喊声打断了卫长的话音,曹襄从廊檐的阴影中匆忙走了出来,”皇后娘娘命人到处寻您,仪典即将开始,请您速速归席。“他脚步匆忙地走近卫长的身边,皱了皱眉头向她投来一记眼色,卫长自是一怔,低下头跟着曹襄的脚步黯然离开了,只留下公孙敬声独自停留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