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与妺妺见面,霍勻深就近在南陌购置了一处庄园,起名为等花苑。庄园后面连着山坡,栽满了桃花,红映映的美若天上云霞。
霍勻深一月有余未在天魔殿出现,那蓝派人去梦庄那找也没找到,问了一圈回来,终于在北护法孤一世那里打听到消息。原来他的字写得好,不久前被少主叫去南陌为宅院题了匾额。
那蓝忙去见霍经年,将此事告知他。霍经年闻言拍案狂笑不已,笑得那蓝直发怵,她从未见霍经年如此失态过。
“大王,缘何大笑?”那蓝一头雾水。
“你可知南陌在哪里?”霍经年拭去眼角笑出的泪,“与古杏山一河之隔!”
那蓝稍作寻思,恍然大悟:“莫非深儿……看上了妺妺?”
霍经年背手踱步,走到殿中央说道:“把他叫回来!立刻与梦庄成亲!”
那蓝起身忙问:“大王这是为何?”
“这小子打从小就偏执得很,对妧儿狐狸精长狐狸精短的叫。这下狐狸精成了他未来的岳母,我倒要看看他作何感想。这次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霍经年打定主意。
那蓝摇头轻叹,这父子俩更像是冤家。深儿此次麻烦大了!看不上妺妺倒也无事,眼下非但看上人家,还赖在南陌不走了。购置宅院,这是打算长住吗?若梦庄得知,还不找上门去,闹他个鸡犬不宁?
他老子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唯恐天下不乱!
四大护法先后被派去请霍勻深回来,皆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霍勻深要么找什么风光迤逦,流连忘返的借口搪塞,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干脆玩消失。此事层层传开,连在天魔殿扫洒的小妖都知他们的少主被南陌一个狐狸精迷住了心智。
霍勻深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南陌,与妺妺相处越久越觉得开心,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开心,轻松自在,无拘无束。妺妺知他是天魔殿少主,也并未因此优待他,依旧使唤自如。
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魔王竟不顾脏惺按照妺妺的吩咐将鱼一条条开膛破肚,用溪水冲洗干净,涂抹好调料,放在火上烤。有时被鱼尾甩了一脸水,他面上也始终隐忍着,手下暗中使力,将那鱼儿死得透透。若是以前,这臭鱼敢甩他一脸水,早就一掌下去将它碎尸万段,顺带诛它九族,将溪里的鱼儿都拍死了事。如今为了讨姑娘欢心,本王才留尔一条全尸!
妺妺则在一旁指点,这徒儿笨手笨脚的,教起来也蛮费事。
夜幕暗蓝,月儿弯弯,繁星点点,南陌的星空美得让人窒息。
妺妺站起身,怕怕衣裙上的草叶,对霍勻深说:“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霍勻深道。
妺妺看着远处幽暗的山林,点点头。
熄了篝火,两人并排走在田野小路上,凉风习习,颇为惬意。
霍勻深想了一整天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在衣袖下握得紧紧,却始终没有勇气去牵姑娘的手。天时地利,佳人相伴,他倒近前情怯了!他霍勻深什么时候惧过女人?但他现在就是怕妺妺一怒之下甩开他的手,赏他一记耳光,再撂下一句狠话,再也不见他这个登徒浪子。
不就是牵牵手吗,怎么好像跟亵渎了她一样?好像他是那么的猥琐?他又不是没碰过女人,为何紧张得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仔细想想,以前都是各色姑娘主动贴近他,他才懒得屈尊降贵的去巴结谁。没有见到妺妺之前,不还妄自认为狐狸精的女儿会死缠烂打倒追他吗?如今可是他对人家姑娘死缠烂打,一日不见,心痒难耐,两日不见,相思病害。
“妺妺……你……觉得我怎样?”霍匀深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妺妺背手倒走,和他面对面,佯装思索:“你呀……冷笨冷笨的!”
霍匀深心凉了半截:“怎么说?”
“冷言少语,笨手笨脚!”妺妺毫不客气的取笑道。
霍匀深轻叹一声,无奈道:“我是第一次做……”
妺妺笑道:“看出来了!哎呀!”妺妺一声疾呼,她倒着走看不到前面有块石头,被绊了一下,向后仰去。
霍匀深一个箭步上前,伸开手臂接住她。妺妺稳稳落在他的怀中,四目相对,姑娘红着脸,似水眼眸,波光潋滟,不胜娇羞。霍匀深心跳紊乱,良久才赧然一笑,扶起妺妺,柔声问道:“有没有摔到?”
妺妺摇摇头,将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霍匀深向她伸出手,鼓足勇气道:“天黑,我牵着你走吧。”
妺妺看着他,嫣然一笑,拉住他的手。
直到真切感触到手中的柔滑,霍匀深才断定这不是梦。天知道佳人在怀时他忍得有多辛苦,幸好忍住了。
虽然妺妺对他若即若离,时亲时疏,他的心情也跟着时好时坏,但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很新鲜,很美妙。身边这个姑娘,让他不再冷漠,也无需伪装,他只要真真切切的做自己就好。他霍勻深也能放下身段,收敛脾气,去捉一只萤火虫,去折一枝映山红,仅为博得心爱姑娘一笑。
唯在她面前,他是没有底线的。
路太短,尽管走得很慢还是会到终点。不远处的一棵水杉树下,一位老婆婆提着灯笼驻首张望。
“我到了,你回吧。”妺妺想走,手却被霍勻深紧紧握住。
“明日,我在老地方等你,一定要来!”
妺妺犹豫了下,点点头。听到老婆婆喊她,忙挥别霍勻深,向水杉跑去。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等我?”妺妺上前扶住慧问师姐。
“还知道回来呀?天黑路陡,师父担心你,让我出来看看。”慧问责备道。
“师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妺妺摇摇她的手臂。
“哼,你就知道撒娇耍赖!到时候被人骗了,有你哭的!”慧问瞥了一眼霍勻深。
妺妺向霍勻深摆摆手,示意他快走,霍勻深笑而不动。
慧问拉着妺妺,快速消失在结界内。待回到古杏门,师父正等着她呢,脸色阴沉,似藏着风雨雷电。
妺妺不敢说话,绞着指头静领训示。
“谈婚论嫁是人之常情,师父并不反对。但是古杏门自始不收已婚人士,规矩就是规矩,不会为你破例。”古杏仙翁格外严肃的说道,见妺妺头垂得低低的,知她有心悔过,便决定再唬她一下,“你若是想嫁给那小子,趁早!师父不会留你,算你我师徒缘尽!”
“不要!”妺妺惊慌的抬起头,“师父!我不想离开古杏门!我舍不得你和师兄师姐他们!”
“既然舍不得我们,就不要再去见那小子!从明日起,去藏书阁研读医书,一月不许出门!”古杏仙翁说罢,甩袖而去。
转到屏风后,仙翁偷偷观察妺妺的反应,只见她满面愁容,两条细眉都快挤一起了。她叹了口气,慢悠悠走出去,心事重重。
古杏仙翁摇摇头,少女情窦初开,他便让她斩断情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她情动的对象他并不看好,魔族残暴嗜杀,不适合医者仁心的妺妺。况且仙魔争斗历来弥久,大战触发,更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他绝不希望看到那一天。于是连夜传书一封给玄一,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妺危”。
第二天,霍勻深在溪流边大树下等到日落西山也未见妺妺的身影。他举起手中的蝴蝶纸鸢,既心伤又担忧。妺妺为何爽约?是门中事多走不开还是生病了?亦或是她想起了什么再也不理他了?霍匀深越想心越乱,本想今日约她出来送她纸鸢的,犹记得当年他和她初次相识便是因为这纸鸢,她先看上的,但他抢先一步买下送给了梦庄。那时的她还是一个稚嫩的青衫小道士。七年后再次相见,她变成了世外杏林中的绝色佳人。纸鸢是他亲手做的,他欠她的,现在加倍还她。惟愿有一天她记起前事,能恨他少一些。
霍勻深每日都在树下等,连等一月,等到满山杏花落,等到麦浪青变黄,没等到妺妺,却等来了梦庄。梦庄原本不信什么狐狸精迷惑她匀深哥哥的谣言,匀深哥哥和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怎么可能弃她不顾?但是他长久流连南陌不归,她还是忍不住想来探个究竟。
哪有什么狐狸精的影子?等花苑前,匀深哥哥手里拿着她最喜欢的蝴蝶纸鸢迎接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梦庄欢快的跑上前抱住霍勻深的腰,心中满是甜蜜蜜:“匀深哥哥,庄儿好想你!”
霍勻深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找来这里。
“匀深哥哥,这纸鸢是给我的吗?”
霍勻深僵硬的点头:“是……给庄儿的……”
梦庄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霍勻深轻抚她的头发,眼睛眺望着古杏山,幽幽沉沉。
妺妺,你到底在哪?为何不见我?
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梧桐树后,妺妺收回目光,闭上眼睛背靠着树缓缓坐下。闭阁满一月,得到师父允准外出,她就迫不及待的来找他,想向他解释清楚。没想到却撞见刚才那一幕。才一月不见,他就另结新欢,亲亲我我的俨然像热恋中的情侣。
难道他真的像他父王那般风流成性?也会娶一妻八妾?妺妺不敢往下想。
暮云惨淡遮斜阳,芳草满川迷烟雨。初夏时节,潮暖气息弥漫,南陌飘起毛毛细雨。妺妺只影一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小脸苍白,嘴唇紧抿,长长的睫毛上落了薄薄一层雨丝,迷离朦胧。脚步从未有过的沉重,仿佛踝上绑了沙袋。
他的深情款款都是假的吗?他的恋恋不舍都是装出来的吗?他的心能装下多少女人?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分明是花心滥情!妺妺想起慧问师姐的话,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差点就被他骗了!
羽渡河边,停靠着一只小船。船头立着一人,白衣白发。他看着此时的妺妺,心疼不已。
“姑娘要搭船吗?”玄一伸出手。
妺妺把手递给他,问:“何首乌没有用吗?”
玄一淡淡一笑:“我天生如此,并非得了白头之症。”
触到小手冰凉,玄一皱眉:“穿这么少,冷吗?”
妺妺摇头,静静坐在蓬下,望着河面发呆。
玄一撑起船,默默的看着她。古杏仙翁的传书到玄斗时,他人在东滨,半个月后回到玄斗,看到案几上的书信,大惊失色,四日的行程硬生生被他两日赶到。灵力过度耗损,他差点从云上栽下来。跌跌撞撞赶到古杏门,看到妺妺好端端呆在藏书阁,他的心才倏然放下。人却顺着藏书阁大门缓缓倒下,一睡不醒。古杏仙翁吓得不轻,赶忙救治,喂他服下金仙济元丹,才得以好转。
玄一刚醒来就追问传书一事,古杏仙翁据实相告。天魔殿少主霍勻深在追求妺妺!这个消息如一声炸雷,玄一的心一下子揪紧。霍勻深曾置妺妺于死地,她前事尽忘,霍勻深可没忘。他追求妺妺是何居心?
刚看到妺妺失魂落魄的归来,是不是被他欺负了?
玄一满腹疑惑,想问又觉难以启齿。他对妺妺而言就是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即便他问了,她也不会把心里事告诉他。
船到对岸,妺妺下了船,道了声谢,沿着曲折的山路往上走。行至半途,她回眸,发现撑船那人尾随其后。
“你跟着我作甚?”
“雨湿路滑,我送姑娘回去。”玄一暖暖一笑。
妺妺深深凝望着他:“你相貌异于常人,非妖即仙。我们之前是认识的吧?”
玄一默了半响,道:“何止认识?”
“朋友?”
“非也。”
“情侣?”
玄一默了良久,道:“非也。”
有情不假,乃是他一厢情愿,算不上情侣。
“既非亲非友,你莫要再跟着我,我自己能回去。”
“顺道而已。”
妺妺不再理他,心想到了水杉结界,他想跟也是不能了。不料这人却同她一起进入了结界。
妺妺惊问:“你到底是谁?为何结界对你不设防?”
玄一笑了笑,这里他早就来去自如了。
古杏仙翁握着小茶壶走过来,道:“多谢七殿下护送老夫的弟子回来。”
“仙翁无需客气。”
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好像他们是碰巧遇见。
“师父认识他?”妺妺好奇的问。
“妺妺无礼,还不快谢谢七殿下。”古杏仙翁说道。
“又不是我求他送我的……”妺妺噘嘴嘟囔了一句,转身走进药房。
慧问师姐正在研磨药材,她上前帮忙,小声问道:“师姐,你知道七殿下吗?”
慧问道:“谁人不知?他可是天后的侄子,现任玄斗天尊。”
妺妺一怔,问:“什么斗?”
“玄斗,西北玄斗天极派的掌门。”
玄斗?表弟妥妥说的那个什么陡的地方会不会是玄斗?她失忆之前是在玄斗吗?事情怎会这般凑巧?与那七殿下绝非偶然相遇,他身份如此尊贵,断然不会是撑船摆渡之人。
难道是他在等她?非亲非友,他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妺妺凝眉沉思,她从香囊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回想起初见古杏仙翁时他说的话。他说她身上有芸香冰露的味道,还问她是否认识七殿下?妺妺想到什么,快快跑出药房。
南陌的杏花已落尽,古杏门中的杏花却终年常开。古杏仙翁和玄一在树下闲坐品茶。
妺妺跑上前,气喘吁吁的问玄一:“这个是你给我的吗?”
玄一看着她手中的药瓶,有些惊讶。十几年前那一幕浮现在脑海。不明情况的福铎长老以为她偷习妖术,依规责罚她,他收她为弟子,送她这瓶芸香冰露用以疗伤。那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待他回过神来,精灵可爱的小孩子已变成容颜绝世的美少女,恍若隔世。
师尊也好,玄哥哥也罢,她都已忘却。
“没错,是我给的。”
“此乃我们古杏门研制的稀世珍品,你把它给我……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妺妺追问。
古杏仙翁轻叹一声,不出所料。妺妺何其聪明,她早晚都会问起。
“一言难尽……”玄一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若说是师徒,他可从未把她当成弟子看待。
妺妺紧盯着他:“闪烁其词,你不肯说,是之前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玄一心惊。这小丫头片子要不要这么聪明!
“我就再问你一句话,若我恢复记忆,会不会恨你?”
玄一看着她那晶闪的眼眸,默然许久,才道:“会。”
“虽然我不记得是什么事,但我很记仇,有仇必报。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药,还给你!”妺妺把药瓶塞进他衣襟内,快步离开。
玄一怆然凝望,不做解释。他宁愿让她恨,终有一天,她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