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栩只觉得身子乏的很,靠在洞壁边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迷糊中,身边充斥着阴冷腐朽的气息。南栩正想睁眼,一个冰凉的手使劲的拉了她一把,她本能的便要撑住身子,却忽然被人钳住双臂,一时动弹不得。
南栩猛的清醒过来,使出浑身之力想挣脱钳制,可无论怎样使劲都是徒劳。
“我不救你,你会死的……会死的……”鱼人青蓝的声音充满疯癫之态,口中不停喃喃着,“死的很惨……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救活你,你帮我跟伽丹说,我没害过鱼人,也没害过鲛人,从来没有……”
南栩被青蓝反剪双手动弹不得,只听青蓝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摸索着什么东西,不一会,青蓝将南栩扳过身来,手中不知拿了什么按入南栩口中,还没等南栩反应过来,青蓝一捏她嗓子,将那东西吞了下去。
“咳咳咳……”青蓝喂了南栩吃了东西,便放开了手,南栩不及坐起便咳了起来,“你给我吃的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蓝默默站了起来,走近水潭边,俯下身子轻轻的搅动着潭水。
“我不会害你!我给你吃的是千年金骨,是解你血毒的良方……”青蓝指着潭顶,沙哑的声音忽然正常起来,“天快亮了,天亮之后就从这里出去。他一定会来找你,也一定会带你去找伽丹……”
南栩缓过劲来,站了起来。
“你说你解了我的血毒咒吗?”南栩只这一句听的最清楚,“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中血毒咒?你跟青琅……”
“为什么不信我!?”
青蓝忽然转过身吼了起来,激动的情绪让他连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南栩看着他,不知怎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我知道,青琅能发现,你自然也能发现。”南栩慢慢走近青蓝。
“你不怕我再害你了?”青蓝瞪着南栩,尖瘦的脸庞青筋都突了起来。
南栩站在青蓝面前,第一次清楚的看到他的面容——青浅的皮肤下,身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南栩恍惚间觉得那筋络里的血液隐隐透着淡蓝。
“其实你并不可怕,尽管你的长相的确很吓人。”南栩正视着他的眼睛,并未在意他的怒意,“你心里非常害怕别人的质疑,因为曾经的你,被人误解的很深……”
“误解?若只是误解……”
青蓝的神情忽然暗淡下去,呆呆的坐到水潭边,两只突出的大眼噙满泪水。
“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被关在这里?”南栩轻轻的坐在青蓝的旁边,“你要我帮忙,总要让我弄清楚我在做什么。”
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青蓝扬起头,平复着内心的痛苦,许久——
“百年前的大战,青琅年轻气盛,太过相信鱼人的战斗力,结果被矶塞人暗算,两万精锐战士深入敌方领地,几乎全军覆没……可若他还懂得收敛,最后也不至于让鱼人几近灭族!
“后来,青琅率鱼人全族作最后一博……可恨哪!可恨……”青蓝的声音颤抖着,语气中满是无法抑制的悲伤,“那时也有人劝我趁乱杀了他,这样还能保住鱼人一族的血脉,可是,我下不了手……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我选择了去求助鲛人……都是我的错啊,就算鲛人肯帮忙,深入陆地之战,他们又岂能全身而退……可就算如此,只要拼命一博,最终也未必会是鱼人灭族,鲛人重创的结局……”
青蓝闭了闭眼,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山洞间回荡,充满沧桑的悲伤。
“就在鱼人与鲛人全力对抗矶塞大军之时,地魔趁机攻击我们大后方。他们原本远在万里之外,可不知道忽然之间从哪里冒出来的……鱼人和鲛人猝不及防,与矶塞人的战争也在倾刻间被打破平衡……”
青蓝将头埋在两膝间,沉默了许久。南栩看着缺口处渐渐发白的天空,呆呆的听出了神。
“地魔不是我引来的!”青蓝有些愤怒的说,“可谁又会相信?只有我跟地魔有联系,只有我被青琅抢去了族长之位……嘿嘿呵呵……我从未想过要去当什么族长……谁会相信我?谁会相信……玛米诺湖……女圣……能救我们的,能救的,可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青蓝又开始喃喃自语,说着一些南栩听不懂的话。南栩伸出手来,小心的按在青蓝的肩膀上。触手的冰凉让南栩心头一紧,可落下的手却并没有缩回来。
“我相信你!至少你从未威胁过我或要什么交易,便给我解了毒咒。所以,我相信你绝不会为了私利而出卖整个种族!”
青蓝听了这句话,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南栩,嘴唇微微颤抖着,终是没有说出半句话。
南栩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声,说道:“虽然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鱼人什么忙了,但是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去做……嗯……那个地魔?是什么东西?”
青蓝呆了一呆,有些疑惑地问:“你不知道地魔?你从哪儿来的?”
“我……是北暮山外的精灵族……”不知怎的,南栩对这刚认识不久的鱼人一丝戒心也没有,“家园被入侵,只有我逃了出来……我的母亲死在战火之中,照顾我长大的玛希婆婆,也为了救我,死在了北暮山下……”
青蓝静静的听着,没出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潭顶的缺口处微微的有晨光照射进来,映在水潭上粼光闪闪,不知不觉那光晖轻移到了青蓝的脚面上。一直静默的青蓝忽然缩回了脚,躲到了洞壁的深处。南栩看着青蓝弓着身子揉着****的脚蹼,那被晨光照到的脚面起了一个个水泡,像是被开水烫过一般。
“怎么会这样?只不过被阳光照了一下而已……”
南栩向青蓝走过去,想看看他的伤口。
“不要过来!”青蓝忽然咆哮了起来,“你走开!”
南栩只好驻足看着他。这个奇怪的鱼人总是这般喜怒无常,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莫名发怒。
“所以说,你是根本不能在阳光下生存?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才会连阳光都不能见?”
青蓝捂住渐渐发红的伤口,呵呵嘿嘿的笑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他们说我是叛徒,说我不配做鱼人!还说杀了我太便宜我了,所以请伽丹将我剥去灵骨,投入这地牢之中……我这一生,都将见不得阳光,我的结局也将是孤独的死在这无人踏足之地……”
“剥去灵骨?”
南栩想起母亲曾跟她提起过,南海中有种灵术,修习之人达到一定境界能通晓生死,窥见未来,这样的人往往生有灵骨。但在有些地方,人们会视这种人为妖物,将他们用特殊的方式剥去灵骨做为惩罚。
可母亲并不愿意对远海之事详加叙述,这些事还是她幼年时忍不住好奇,三番五次的追问之下,母亲才只讲了一点点。
也许母亲不愿意让我知晓那些悲惨难过又离我甚远的事吧,南栩只得这样想。
“你别难过了。”
南栩走到青蓝面前,向他脚面伸了伸手,却又缩了回来。
“我都忘记了,我的法术被青琅禁锢了……原本,这点小伤,我用点小法术便可以治好的……”南栩有些失落,“不过,你说的伽丹,我在哪里找他?”
青蓝缩在角落,手放在脚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南栩。南栩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可很快,青蓝便开了口。
“青琅会带你去的。”青蓝低下头喃喃道,“青琅他……恐怕也会带你去见地魔。我已经呆在这里很多年了,地魔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我也无从得知。但是当年的他们,拥有着强大的灵术,而且他们的忍耐性很强,不能一击命中要害,他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族类?”南栩还是很疑惑。
“他们是什么?对,他们是有秘密的,嘿嘿呵呵……”青蓝又有些疯癫的狂态,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嘘,他们是有秘密的,一个重大的秘密,不能说出来,否则,我会死无全尸……嘿嘿呵呵……”
“一说到关键问题你就装傻!”南栩叹了口气,“不过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帮你解释清楚这件事,让你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青蓝依旧缩在那里小声的喃喃自语,对南栩的话不置可否。
晨光变得热烈起来,抬头看时,那小小的缺口所发出的光也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南栩看了看头顶,返身轻轻握住青蓝那只粗糙瘦弱的手。
“我走了,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南栩站起身来,纵身向那缺口跃去,就在快到缺口处时,身后飘来青蓝的声音——
“海底的亡灵,终究是要回去的,要回去……”
遮天蔽日的风暴刚刚过去,极北荒漠的一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烈日灼烧着一望无尽的沙地,滚滚的热浪像是能融化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咳咳咳!”
一块鼓起的沙地里,忽然钻出个人来。那人一身皂色劲装,抖了抖脸上身上的沙子,猛烈的咳嗽几声,将嗓子里的沙子吐了出来。一边吐沙子,还一边咒骂了起来。
“紧赶慢赶的还他娘的赶上了这可恶的沙暴,那柯这老小子咋看的天象?不是说正午前不会有沙暴么?”
只见那人二十五六的年纪,黑瘦的脸膛,两道剑眉一双星目,虽一脸风霜却挡不住一身傲人的英武之气。不等他站起来,身后陆续的有一队人马从沙堆里爬起来。这队人马大概有二十来个人,一个个都风尘满面,应该是赶了很久的路。间或其中有几只骆驼,都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我说穆王殿下,你也不看看日头,这不刚到正午么?您要是不救那路上的贫民,咱们早已过了诃莫戈壁了......哎哟!”
身后的年青男子话还未说完,头上还吃了一爆栗,只得捂着头不再作声。
原来这便是镇守极北荒漠的穆王希珏。希珏的父亲是先帝的第四子,当年是赫赫有名的征北将军,后被先帝封为青王,镇守云池。可后来安王一家被杀之时,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那时还是允王的武昭帝,并显出有夺嫡之心。可惜时机仓促,青王不但没有在这一争斗中得到任何好处,还被掌控大局的武昭帝贬至极北荒漠,并最终死在了那片不毛之地。即便如此,武昭帝也未对他显示出任何兄弟之情,甚至不准他的棺椁葬入皇陵。只是后来,在白苏起的力保下,武昭帝并未对其后嗣加以残害,而是让其子希珏承继了他的王位,继续守在那片荒漠里,但也规定希珏永世不得入帝都。
“乌宁,你整天跟着那柯后面转,这胆都肥了啊?没大没小的!”
希珏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遥遥的看着无边无际的荒漠,抹了抹头上的汗,蹙眉不语。一个鹤发老者扶着骆驼从沙堆中站起来,那个叫乌宁的年青人连忙过来相搀。那老者摆了摆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焦躁的情绪。
老者走到骆驼后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刚过正午,烈阳如火般炙烤着大地。老者睁开眼,环视着四周,无垠的沙漠似乎并无他物。可就在环视之后,老者面带欣喜的开了口。
“殿下,您快来看!”
穆王希珏听到老者的话,立马回过头来,顺着老者所指方向看去,然而......
“那里......有啥?”
希珏看了半天,与身后的年青男子面面相觑。
老者抿着嘴唇轻叹了一声,继续看着远方。
“东南方向的漠地尽头,有一层灰褐的突起,延伸的还算广......”老者见两人眯着眼倾着身子可仍然没瞧出所以然来,便住了口。
“灰褐色的?突起?”乌宁嘟哝着,“这沙地里不都是灰褐色么?”
“沙地比较黄......”老者摇了摇头。
“这么远,哪能看出褐的黄的?”乌宁小声嘀咕了一声。
希珏看向老者,“穆老头,你是说,这东南方便是诃莫戈壁?”
老者点点头,“应该是......”
“好!”希珏喊了一声,“大家伙听着,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到了诃莫,都牢牢记住我们此行的目的——要让我们的妻儿老小不再受风沙侵袭,不再挨饿受冻,为他们赢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此行成功,我们将拥有整个富庶的云池,若失败,我们以及我们的家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还愿前往吗?!”
“愿意!攻占云池,视死如归!”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如同重鼓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间,多日行进的疲惫也荡然无存。烈日下,众人整好装备,向东南方逦迤而行。
虽然极目之下能够看到诃莫戈壁,可是真走起来,尤其是在这烈日下的沙地里,着实费劲。一行人马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日头偏西之时,真真实实的看到了诃莫戈壁的风貌——
碧空下到处是灰褐的砾石堆,高高低低的如同房屋一般。零星的低矮灌木间或期中,为这荒凉之地增添了一丝生机。
这便是诃莫戈壁!
希珏心中一阵澎湃,多年的荒漠生涯,他太渴望有一方坚实的土地,来承载他的希望。
云池之地,我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