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天的太子没好意思直承的是,自打在小厨房偶遇,他便对这生动有趣的丫头上了点心。她简直就像迎着盎然春意蹦出来的小鹿,拥有野生的心灵,和她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单纯的快乐,这种奇异的特质,让他感觉既陌生又向往,并深深为之吸引。在天上闲来无事,他便时常透过天镜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次隐踪下界之前,素不大问事的他特意将史记官唤来,细细地将有关她的命格查了个遍。
索性一股脑儿全兜了出来。除去隐儿,其余几位星君依次是:黄帝儿(开阳)、胖妞尚穷穷(天玑)、怪异少年朱棉棉(天权),连少林寺的年轻方丈佛光法照也位列其中,是天枢星君。
“不是说北斗七星,还差一个呢?”鹿儿扳手指头。重华面上隐然掠过丝不豫,顿了顿才道:“是赵宗绛,天璇。”
于她这本是随口一问,觉得重华语气怪怪的,随即想起来前尘往事,据说那位便是与自己私定终身,带累其余星君一道遭贬的家伙。呃呀呀,这个这个——
偷眼没发现有啥表情,只好打了个哈哈掩饰,“哪个姓赵的啊,不认识不认识……”
重华毫不留情地讽了句:“忘了你的碧澜剑被谁抢去的?就是你小时候的龙沨哥哥。”
原来就是那小子啊!怪不得她一见他就神不守舍,怪不得他会使萧氏银钩,怪不得……平白夺了剑不说,还射伤了她,妈妈的,原来是前世冤家,遇上就要倒霉。
但也不对啊,几百年前爱得要死要活的两个人,转世就成了冤家?这似乎和一般戏本子里苦苦纠缠、终成正果的三生情缘很不一致嘛,实实叫人嘬着牙花想不通。低头见两只大蜗牛依偎在树洞里冬眠,宁静又恩爱,抬眼见太子盯着自己,心无意识连跳几下,直不楞登问了句:“那他现在,那什么,天璇君,他人呢?”
重华默了默,似乎不情愿地吐出几个字:“快没命了。”
宋国和西夏在宁夏镇戎打仗,赵宗绛立功心切,不服主帅韩琦的指挥,加上临敌经验不足,孤军深入,当时气候恶劣黄沙弥漫,宋军千余名骑兵视线受阻,中了西夏人埋伏,宗绛兵败被擒,不日即将斩首。
登时她的心就乱了。过了五百年,这人依然能令她方寸大乱。
吭哧吭哧半天,冒出句:“我、我有点事,怕是不能陪你玩了。抱歉。”毕竟很突兀就把贵客晾在一边,心里有些虚亏,低了头慢慢走过,身后传来重华凉凉的声音:“嗨,你比我想象的更糟。”
心急火燎中方向搞反,半空里一个筋斗翻过了,直接掉进了海里。还是老实在地上稳妥些,瞬行千里也就到了镇戎,抓了个西夏兵盘问,晓得赵宗绛格外被关照,押在地窝子里。
鹿儿拿西夏兵的刀杀了他,剥了衣服,混在队伍里两天,基本搞清了状况。西夏皇帝李元昊派大将苏奴儿为先锋,率十万大军进攻渭州,直逼怀远城,已与宋兵交锋过数次,双方僵持不下,这次活捉了赵宗绛,虽不知他小王爷的身份,却也看出非寻常人物,是以严紧拘着,细细审问。
她想了半天,只恨自己没啥仙力,否则救个把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一试,有事无事在苏奴儿的大帐外晃悠,终于逮着机会隔空取来令箭,顺便又偷了匹马,趁夜溜进了关押赵宗绛的牢房。
这处临时牢房建在地下,门窗都是七拼八凑弄起来的,破烂开裂,狭窄的通道上积满流沙,情形无比凄凉。鹿儿走几步便要倒倒鞋里的淤沙,索性蹬了,一扭一扭地走下去。
昏暗的牛油灯下,隐隐绰绰歪着个人形,似乎已被拷问过了,蓝袍上血迹斑斑,俊秀的脸看起来苍白憔悴。鹿儿心里一疼,举起令箭,故意大声说道:“将军有令,提审人犯!”
装模作样押着人犯还没跑出几步,便被守军发觉不对,追了上来。鹿儿赶紧将赵宗绛推上马,又把碧澜剑塞在他手中,“快跑吧,你!”
赵宗绛低头看剑,又疑惑地望望这个“西夏小兵”,“你……?”
鹿儿顾不上告白,喊道:“赶紧走,快快!”
她救人的心太迫切了,半点也没想他绝尘而去单留下她一个是否不大仗义,直到被逮住暴打一顿,投进了牢房。
鹿儿一度迷茫,除去身体的疼痛外,心里感觉乱糟糟的,有失落,有害怕,还有使命达成的欢喜,很忐忑。不料欢喜的心还没过,牢门哐当一声,赵宗绛被反绑着扔了进来,昏迷不醒。
原来他也没能逃出去。鹿儿心一紧,爬过去摇晃他,终于把他摇醒了,目光呆滞地望着她,仿佛在极力回忆着什么,“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鹿儿内心狂喜,头直点,“对对对,很久以前……久以前……以前……”无比热切望着他,想不想得起来我是谁?
赵宗绛扭过头看沙壁,“这里回声这么大?”
堵得她想死的心都有。
赵宗绛高度警戒地:“你是谁?你干吗救我?”
鹿儿:“我……”满腹的体己话不知从何说起,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么笨,而且笨拙得很完整,事事不灵。
她眼巴巴看着他,这五百年前的爱人,心头乱了又乱,不时有小火花噼里啪啦地响。对方对此却全无灵犀,仰着脸想了一会,抿嘴唇的样子俊到可爱,忽然低声道:“我有个计划,你能不能帮我?”
他口才一流,说两国连年交战民不聊生,西夏军团所到之处,把全城居民集中,老弱的屠杀,不杀的挖眼断手弃于道旁,残存的百姓用纸张糊作衣服,苟延求生等等,说得鹿儿热血沸腾豪气勃发,最后觉得不依计行事简直就等同卖国贼,天理不容。
此计谋是什么呢,就是赵宗绛表明身份,向西夏诈降,带路从小道奇袭镇戎,鹿儿假冒宋军使者,留在营中作为人质。虽然明知这法子有百死无一生,鬼使神差地,她居然答应了。
赵宗绛不仅说动了她,也说动了敌将苏奴儿,领数千轻骑而去,出发前看都没看她一眼。半路上他顺利逃匿,奇兵变成了笑柄,苏奴儿闻讯大怒,鹿儿名正言顺成了替罪羊。
磔裂,说白了就是五马分尸。被几匹马同时从不同方向吊起来真是妙不可言,鹿儿灰灰地感觉着,一边闭上了无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