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属于那种特自律、生活特有规律之人,鹿儿却习惯了,说好听点随心所欲,难听些杂乱无章。重华每日按点就寝起床,鹿儿却拖拖拉拉,不是用牌九替人推桃花运,便是溜出去串门,然后早晨就爬不起来,还狡辩说什么眼睛有自闭症,睁开了又会自动合上,最后所谓自然醒,其实是被憋醒的,两人因此格格不入。每每重华下朝回来等她用午膳,她才打着哈欠出寝殿,笑嘻嘻道:“醒了。啊哈,今儿天气不错,适合锻炼身体,现在你陪我出去跑步,咋样?”
重华惊讶地张开嘴:“现在?”
鹿儿热烈地黏上来:“好不好嘛?”
重华好容易合上惊讶的嘴:“你去吧。”他能容忍她的起床气,有耐心等她磨蹭出门,宽纵各式的小不讲理,对她各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越来越麻木,可这回——
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她的,“跑步能减肥,看你成天吃吃喝喝,肚子都要大了。”
重华低头审视自个,“有么……还是挺均匀的吧。”
鹿儿贴心地:“防患于未然懂不懂?还有,像你们这种上了岁数的,更应该活动活动身子骨,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使人长命百岁——”重华心想本尊还要长命百岁么,活得越久越要被你蹂躏,想到这个很有点头疼,于是只好习惯性地保持尊严,不语。
“我是为了你好,不然你看咱俩年龄相差这么大,万一哪天你老人家不幸撒手先去,留下我一个人,就不怕我那什么——红杏出墙?”
重华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呼了半天气才平静下来,“我看你是怕没人煮东西给你吃了吧?”
“对,也对,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总而言之,你得管着我,永远对我负责。好啦,现在就去跑步吧。”伸手去抚他的眉毛,“来,笑一个。”
重华深吸气,很想叹出来的样子,终于隐忍回去:“别调皮,你去玩吧。乖啊,乖。”
“不嘛。”周围宫侍多,鹿儿惯例隐形地掐他,脸上却笑意粲然,“好不好嘛,就当迁就我一下下嘛!”贴过去,很凶地补上一句悄悄话,“不许生气,否则你就亏本了。”
“……”全身似乎都隐疼起来,此等情势下明显有些招架不住,宫侍们吃惊地从那张由来刚毅冷漠的脸上看到一种无奈和听天由命的服从表情,叱咤风云的帝尊最终妥协,叹口气摆摆手,“好,好。”
于是九霄天的神、仙、官、侍、婢们就惊讶地看见,日光殷殷普照下,尊贵的天帝笑中带着些苦恼,同他心爱的妃子勤奋“晨练”,一个跑一个追,情趣盎然,于是纷起仿效,久之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重华是个完美主义者,常常教育她这乱室佳人:“你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一点,优雅细腻一点,家里也收拾得干净齐整些?”
鹿儿振振有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种气派。你洁癖得这么彻底,连院中的树都早晚拿水洗,险些给洗死了。也就是我吧,要是娶了个邋里邋遢的女子,那怎么相处?”满足地等着看他的脸风云变色。
重华考虑了一阵,不动声色地:“哦,还有比你更邋遢的?”
恨得鹿儿几要动用家暴。顾及某位凌云天地间的面子,虽然忍了,但也使他整整三天都没亲到老婆。
不过僵局难以持续,就像欢娱总会散去,争吵总会在嘻嘻哈哈中结束。这女子有什么话都直言不讳,什么都不藏在心里,又狡猾又会撒点小娇,和她在一起,永不能有一张正经脸,最后只会搞得啼笑皆非。
到第四天上,重华用素绢铰了一面白旗,高高贴在门上。态度好得不得了,任打任骂,就是不还口,总算哄回了她。
热烈的缱绻过后,重华居然还保持着清醒,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吻着她的发丝,弄得她痒痒的欲睡不能,索性一翻身,与重华深情四目相对,忽地用手指顶起鼻子,做了个朝天的猪鼻孔,故作撒娇地说:“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小猪晒肚皮,有个小猪太调皮,躲在床的角落里。厨子哥哥,年关将近,你是宰了我,还是亲亲我?”
重华:“……”
尚未定夺,突兀听她一声叫,重华幽幽来了句:“踩着猪尾巴了?”
鹿儿(义愤填膺地):“你说话能不能别这样生动?”真是防不胜防,“不理你了。”
“谢天谢地。”重华如释重负,额手相庆,“这话你讲了多少年了。以前我听了很激动,现在呢——”
“现在怎么样?”虽明知不会有什么好话,仍是好奇憋不住。
“现在么,”重华轻轻一叹,眉峰乍敛还松,似极无奈,“连想死的心都有。”
“为啥呀?”
“因为肯定是不作数的!”
笑眯眯瞅着她哑口无言的表情,重华继续感慨:“很久以前,我有个卑微而美好的愿望,哪天若你说一百句,我能回一句就好。”
经过这么多年艰苦卓绝的持久战,基本上已经达到知己知彼、难分彼此的境界。鹿儿终于暴跳起来:“现在我一个字还没说,你就已经储备好了一百一千句来骚扰我!”
“不敢。”重华平淡自若地,“古往今来的经验证明,从来没哪个男人跟老婆吵架能占上风的,不是沉默以对,就是气急败坏地动起了手。”
“哼,就你例外。”
“还有,听说以前也有吵赢的,后来他们都找不到老婆,于是就灭绝了。”
“那你怎么不灭绝?”
“所以我一直输一直输,赢了也装作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