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爹躺在床上,几乎不吃不喝,也没有心思起来编制自己的竹器,丁母陪着他也不去纺纱。一家人担心秦有禄想不开,都轮流陪着他,和他聊天说话。因为家荣在参加民兵训练,他就每天晚上陪他爹,白天都是丁母或远富陪着,恩玉和茂华一起把屋里被敲坏的地方都补好了,院坝里也整理了,靠堂屋一方略高于下厅房一边,利于跑水,且用石碾碾压平整。
家荣每天回到家里,给他老汉讲打靶场上的事情。有一天,五村有一个姓杜的,一直害怕摸枪。民兵连长就强迫他摸枪,说道:“你是不是男人啊!连枪都不敢打!”
“谁说我不敢打枪?我堂客都生了两个崽了!”
所有的人都哄然大笑,连长也乐了,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杜二枪”。
“杜二枪,那你每天都打两枪吧,其他的你不用打,我叫别人帮你打。”
“TMD,我全打!他们的我都打!”
其他人一听,不高兴了,他们就端起枪对着杜二枪说:“你信不信,杜二枪,我们每个人给你一枪,定把你打成筛子!”
杜二枪就连忙举起双手投降说:“我不敢啊!我打我自己的就够了,哪还能打了你们的呢?”
这时连长大笑起来:“这不就对了吗!以后谁不敢打枪,就像杜二枪这样啊?!”
结果杜二枪打把又好又准!百发百中,你们说这是为啥呢?
因为他枪法好呢,还是他女人厉害呀......
大家都笑了,可老爹不会笑。他们怎么聊也没法让老人开心起来。
然后有一天,秦老爹悄悄地问家荣:“你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啊?”
家荣说:“如果你好起来的话,抱孙子不是问题,明年,保证让你抱到孙子。但我也有个条件啊,你得好好的,你必须下床活动活动啊。我还担心自己没什么本事,养不起孩子啊,你起来教我编制篾器吧。”
“那好吧,你这样说的话,我今天就起来教你吧。”老爹终于肯起来了。
老爹几天不下床出门,头发都白了许多,也不怎么精神。接下来的几天,恩玉变着花样给他做小菜,每天无论多少都让老爹坚持三餐。每天家荣打靶回来,就和老爹一起在灯下学习各种编框技巧。从识竹,伐竹,破竹,起篾,器形要求,篾条的粗细宽窄,头篾,二篾,青篾,黄篾,火功,定型,每一个细节都给他手把手细细地讲解技巧,嘉荣也学得专心,这样一来二去,老爹就从悲伤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这一次风波,差点让秦家伤了元气。几天之后,芳芳也从娘家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他亲爹吴长青,他知道他们家的事心里十分难过,他表示了关心和慰问。也对上次芳芳的事情,感谢恩玉及她父亲对他女儿的帮助照顾。他看了一圈,见家里基本上复原,但心中还是难平静。吃了中午饭后,他告辞前往有万家,亲自去找秦有万摆谈了一阵,他责怪他不够意思:“老弟,你是组长,你怎么不把点关呢,搞得有禄家一家人鸡飞狗跳的?他不是你本家兄弟吗?”
秦有万叹口气说:“老哥,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上边有政策,我们只是跟着执行,有时我自己躺在床上想这些事情我都睡不着觉。但你看哪乡哪村不都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尽量帮他们躲过一些麻烦,躲不过的我也是无可奈何,让他们自求多福吧,钱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大不了我不干这个组长,让人家来干还不一样吗?”
“老弟呀,我不是着急吗?反正你心里有把秤,能关照就关照着点吧。你要是将他们家中整出点什么事,我跟你没完!”吴长青愤然说道,然后怏怏地回去了。
家里的事情平静一点之后,恩玉抽出点时间回了一次娘家。因为她参加了秋收,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回到家父母差点就认不出她来了。夏妈妈就问:“你都干什么了呀?一下变得这么黑!”
“我没事,就是帮着打了谷子而已。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觉得挺精神挺好的。”恩玉笑着说。
夏母上下左右打量她一番,也觉得除了黑了一点外,反而比以前更精神了。
“你能够下地干活适应农村的生活,也是早晚的事,早点习惯早点走上生活的正轨。你们俩也该考虑要个孩子了。”夏母提醒她。
“我知道,我们不是在积极地做准备吗?”
“要不要开点调理的中药回去调理调理?”
“我不好说嘛。妈,你去跟爸说一下给我开一点什么吧。”
他们母女坐下来,就这样聊开了。夏妈妈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恩玉呢,我们街上的门面和住房可能保不住了。也不知道谁从中作梗,有人说我们乡下有地有房,有盐井,街上有房有商铺,你老汉还是吃香的郎中,说我们资产多,要征收一部份给政府。问我们是保街上还是保乡下。”
“我们商量了一下,土地是生产粮食的根本,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土地。所以可能是街上的房子和铺面都得捐给政府了,政府会给一部分象征性的补贴,但没多少。今后我们家除了乡下的房子和十来亩地,然后就是你老爸的手艺。”
“你们是如何想的呀?舍不舍得?”恩玉瞪大眼睛看着母亲。
“我反正是舍不得,这全是我们辛辛苦苦自己挣来的。但你爸说了,全国上下那么多大地主、大资本家都要配合政策,何况我们这些小家小户。再怎么弹跳,终归是拗不过,还不如顺着政策做一个开明人士。看开点,再多的钱财也是生带来死不带去。”夏母说着,“所以呀,今后你娘家也就比较艰辛啦。你现在能这么快调整自己的生活态度和方式,我也为你感到高兴。我心头对你也少了些后顾之忧。”
恩玉听了母亲的一席话,唏嘘不已。她也讲了一些秦家前几天遇到的一些情况,两下一听都十分难过。只好彼此安慰鼓励。看来,阶级斗争是到了一个新高点。如果说这是一场风暴,谁又能躲得过呢?认命吧。但人生之路还得继续往前走。
父母都觉得恩玉结婚快一年啦,应当考虑要一个孩子。现在恩玉家荣在思想和身体上都做着准备和调整,夏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又谈到了泽弟,还有一年泽弟就该考升更高的学府,泽弟一直品学兼优,老师很喜欢。据说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保送读大学。
“今后我们家还是不会差的,泽弟就是我们的希望。”恩玉感叹地说。
这些即将到来的事,象是这低沉岁月里一丝丝亮光,让人神往,升起希望。